周六的上午,楚风提着医用工具箱,站在一条深巷尽头的大宅门前。他是一位年轻的心理医师,今天代替生病的老师应邀前来出诊。
按过门铃不久,态度恭敬的看门人“吱呀呀”地打开有些年头的木门。楚风的左腿刚刚迈进门槛,就感觉到有种不寒而栗的气氛弥漫在院中,恐惧的感觉倏地朝他迎面袭来。他跨过门槛走进院中,院中仿佛有股冷气流控制了他的脊背,就像有人撞开了一扇通往巨大冰冷的地窖的门。楚风回头一看,看门人正把院门牢牢地锁上,然后笑容可掬地对他点头哈腰,“先生您请,我家主人等着呢。”
宅子的主人看上去是个面容祥和的老人,站在院中好似一陽一光之下一棵老树般安详,与楚风相握的右手一温一暖有力,声音也好似一壶铁观音般醇清。唯一让这位年轻医师感到隐隐别扭的是,宅主一笑,他两只眼睛的眼尾便呈现出蜘蛛网般放射开来的皱纹,有些破坏脸上的一一团一和气。
“今天可要辛苦楚大夫啦。您得在这儿从早待到晚。”宅主看看手表,“从9点开始到12点,然后是一个小时的午饭时间,接着从下午1点到6点。8个小姑一娘一至少需要8个小时嘛。傍晚六点我准时派人开车送您回去。”
楚风被宅主一精一密紧凑的时间安排说得有些发愣,听完最后一个字后赶紧说道:“我自己回去就行,不麻烦您送了。”
“一定要的,一定要的。”宅主乐呵呵地拍了拍楚风的肩膀,双眼笑出两张蜘蛛网。
上午11点,楚风开始了第三轮的心理治疗。对象是一个非常美的年轻女孩,真正的天使面孔,魔鬼身材。尤其是那双眼睛,漆黑的瞳孔在周围羊脂玉般的眼白衬托下,深邃不见底。
面对这样的美一目,谁都无法久久凝视,因为美到令人窒息。
楚风也不例外,他的目光更多时候是落在计时的沙漏上,用专业的轻声慢调说道:“我们在面对要求严格的工作时,都会有压力,这很正常。明天这里要举办私人一性一质的展览,过于紧张只会影响你细致周到地接待宾客。你应该做的就是暂时不要去想明天的工作,从现在开始好好放松,听听轻音乐,去院里晒晒太一陽一,看看盛开的桃花……”
楚风说着说着,不由得停下来,他能明显感觉到对方的心不在焉。抬头一看,发现女孩依旧端坐着,脸上带着微笑,那双漂亮的眸子黑漆漆的深不见底。
“每个人喜欢的放松方法不一样,也许你对我的建议不感兴趣,能告诉我你心里的想法吗?”
楚风刚说完,就看到女孩轻启樱一口,柔一嫩的双一唇笑成一朵娇一艳的丝绒玫瑰,珍珠般的牙齿间吐出一句话,“医生,可以让我摸一摸您的眼睛吗?”
楚风一个冷战,差点儿摔了手上的笔,女孩仿佛没看见,只是凝神等着答复。
“可……可以。”楚风虽然觉得别扭勉强,但拒绝这么美的女孩对他而言更难。
女孩双手轻扶着椅把慢慢站起身,朝坐在对面的楚风一步步靠近。她的双手先落到了他的肩上,然后顺着脖子的线条向上移动,捧住了他的脸。楚风忍耐着女孩的手指抚过自己的面颊、鼻子、额头、眉骨,最后在他不由自主闭上的双眼处停下。隔着眼皮,他能感到她两只大拇指带着不小的力度一下又一下地按着他的眼球,一次比一次使劲,一次比一次来得快,好像要把两颗活生生的眼球无可挽回地摁进眼眶深处……
“可以了吗?”楚风忍无可忍地捉住女孩的双手,他的眼皮已被她的指甲弄痛。
“对不起,对不起。”女孩很抱歉地缩回手。
睁开双眼,尽管视力因为眼球受到挤一压而有些发花,但楚风还是能看到女孩很满足地亲一吻着自己的两个拇指,仿佛它们触一摸一到她无比渴望的珍宝。然后,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医生,您的眼珠,真是好有弹一性一啊!”
女孩的话让楚风仿佛咽下了一颗冰球,透心透肺的凉,当他瞪着女孩,忽然发现她脸上的不对劲时,仿佛连血管都凉了。
那双极致美一目,始终像鱼眼睛一样睁着,一下也没眨过……
楚风难以置信地死死瞪着对面的女孩,坐在扶手椅上的身一体因为突如其来的震惊而一动不动,但他的脑子却飞快地转到11点之前的那两个小时……
9点女孩也是一个绝色的年轻美人,脸蛋和身材经得起任何挑剔,令初见之下的楚风惊为天人。他一边进行着心理疏导工作一边情不自禁感到紧张,那是年轻男孩看到绝色姑一娘一时极其正常的脸红心跳。
现在回想起来,9点女孩对楚风提出的舒缓压力的方法丝毫没有兴趣,或者说她可能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从头到尾只是带着一种仿佛是极度羡慕的神情盯着他的脸,自始至终只说了两句话:
“医生,你的脸红了……多好看,多自然的红晕啊……”
“医生,你的额头和鼻子上冒汗呢,多晶莹剔透的小汗珠啊……”
楚风只觉得大窘,感到自己因为初见这绝色女孩而产生的紧张完全被她看在眼里,然后俏皮地取笑他。接着,他有些手足无措地看到9点女孩掏出一块一精一致漂亮的手帕走近他,轻轻为他擦一拭,然后把沾着汗水的手帕仔细地叠好,很宝贝地放回衣兜里。
9点女孩这意外的亲近举动的确有些扰乱楚风的思维,当时的他只有怔怔地看着她那张离自己很近的脸,皮肤无比细腻,连一个一毛一孔都看不见。他从未见过那样细致的肌肤,但它却好像没有那种吹弹可破的娇一嫩。
楚风现在回想起9点女孩坐回自己的椅子时,脸蛋沐浴在透过窗户照进来的一陽一光里,却反射着一种毫无生命的光泽,非常亮,非常滑……
10点女孩同样绝美,毫不逊色9点女孩。楚风发现她对自己带来的那些放松情绪的工具很有兴趣,目光紧紧追随着他摆一弄东西的双手。每当他拧开一瓶柑橘类植物的芳一香一精一油,吊起辅助催眠的水晶挂件,或是摆放一块块情绪拼图时,10点女孩都会发出惊讶的赞叹,楚风很高兴自己带来的东西能派上用场,但他却发现很难与这个女孩对视,因为她的一双眼睛片刻不离地盯着他的双手,一个最细微的弯曲指关节动作都能点亮她眼中的光芒,一个最轻松的握拳都能让她啧啧称赞。
结束治疗前,楚风询问10点女孩最喜欢哪个小东西,他可以送给她。可她却带着陌生的讶异看着一精一油瓶和水晶挂件这些东西,仿佛压根儿没注意过它们。在楚风离开之前,她脱口而出一句:“医生,您的手指真灵活,简直就像昆虫的触须一样……”
楚风现在想起来了,他非常确定,10点女孩美丽细一嫩的双手始终摆在她的膝头,十指纤纤,柔若无骨,一动不动……
正午,11点女孩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吱呀呀”的声音打断了楚风的思绪,他看到一个黑衣下人站在门口,两条腿稍许叉一开,双臂微微张开,看上去很像一只牢牢抓着门槛和门框的黑蜘蛛。
“楚大夫,午饭已经准备好,主人请您前去用餐。”黑衣下人恭敬地说着,调整姿势,微微弯着腰,摆出一副为他带路的样子。
环境优美的小花园里,树荫下的一张石桌上已放好了美味佳肴,摆相一精一致,暗香浮动,无可挑剔。
“楚大夫,入座,入座,辛苦一上午了。”宅主热情地拉着楚风在石凳上坐下,亲手为他倒酒布菜,笑眯眯地问道:“上午那三个小女孩,参加明天的展会,没问题吧?”
楚风体会到一种浓重稠厚却说不出来的古怪,只好摇摇头,“没问题。她们的一精一神都挺好的,应该能胜任展会接待人员的工作。”
宅主微笑不语地慢慢喝干一杯酒,忽然问道:“小楚大夫,您对天生的完美怎么看?”
“我上午就看到三个完美的绝色姑一娘一。”
“呵呵,您没明白我的意思。”宅主给楚风舀了一碗鸡汤,递过去时定定地看着他,“我问您的是天生的完美,天生。”
“天生的完美从科学角度来说不可能,总会有这里或那里的瑕疵,肉一眼都能看得出来。”楚风一边说着一边感到手里的汤勺在微微抖动。
“是啊,更别说那些带着放大镜的客人了。”宅主叹了口气,仿佛没有看见楚风内心的强烈不安已经反应在他颤一抖的右手上了,继续说道:“一爱一美之心,人皆有之,对吧,楚大夫?尤其是像我这样的,上了点年纪,手里又有了点钱,对美丽的要求苛刻一点,也不过分吧?”
“嗯,您把这花园打理得就很好。”
“这算什么。这个世界上,最美的还是人,尤其是年轻人。”
楚风一口浓汤含在嘴里,吐也不是,咽也不是,最后狼狈地呛了出来。
“慢点,慢点。”宅主轻拍着楚风的后背,看着他缓过来后忙不迭地用餐巾擦一拭着嘴角的残汤,继续说道:“楚大夫,可能是我刚才没听清,你说到‘胜任接待人员的工作’?”
楚风点点头,“您不是为了缓解她们在展会前的压力才让我来的吗?我想她们一定为明天要接待参展的贵宾们而紧张不已吧。”
“没错,明天看展的都是我的贵客,我的老朋友们啊。可我好像没有跟你提过她们是工作人员吧?”宅主笑眯眯地看着楚风,“楚大夫,你这误会可大了啊。那些小女孩,每个都是明天的展品。”
楚风这一惊非同小可,一双筷子都碰掉在草地上,恰在这时,隐隐约约传来断断续续的嘶叫一声。
“怎么搞的!”宅主冲上前来给楚风呈上新筷子的下人皱眉道:“这么影响客人的用餐情绪!叫他们手脚麻利点,也好让我和楚大夫安安静静地吃完这顿饭。”
“是,是。”下人诚惶诚恐地退下去,宅主又冲楚风露出微笑,刚才乌云压顶般的严厉倏忽消失,快得仿佛扯下了一张变脸时的丝质面具,“还有一刻钟才到一点,来,用些点心。”
楚风味如嚼蜡地吃着,只不过是下意识地机械动作,在这艳一陽一当空的正午,他却感到贴身的内一衣又湿又冷地紧紧黏在身上,僵硬的手脚仿佛梦魇时似的不听使唤。
“子时、丑时、寅时、卯时、辰时、巳时、午时……”宅主慢慢地自言自语,忽然两眼发出亮晶晶的光芒,“还有5分钟,小楚大夫,还有5分钟,午时就结束了!”
“是,是吗?”楚风看着宅主溢于言表的兴奋,不解且不安。
“现在的年轻医师都不大研究中医,不过一些基本常识还是应该了解的。午时是中午11点到下午1点,是一天之中一陽一气最盛,而一陰一气也渐渐上来的时候。”宅主笑眯眯地抬头看了看,“瞧,我说得没错吧。”
楚风看到自己身上的一陽一光越来越淡,抬头一看,原本灿烂的艳一陽一正恰好被一一团一浓厚的重云渐渐遮住,他周围的气一温一顿时低了下来……
这时,宅主忽然问道:“楚大夫,你没忘了带麻醉剂吧?”
“没忘,带着呢。”楚风想到自己医箱里装着足够分量的麻醉剂,因为缓解焦虑和紧张的最直接最终极的方法之一就是来这么一针,进入无意识的沉睡状态。
“那就好。”宅主满意地点点头,目送着楚风在下人的带领下离开这小花园。
午饭结束时,楚风明显感到一一团一看不见的,但是浓密而沉重的迷雾进入胸膛,把那里的一切都紧紧裹起来,向中间挤一压。他分不清是不安、惊讶还是慌乱、懊丧,只觉得这一团一迷雾的收缩,凝聚,压得自己透不过气来。
现在后悔答应老师前往这幽深大宅已经来不及了,等到傍晚离开之后,楚风永远也不想再来这里,不想再看到那神秘古怪的宅主。如果可以,他希望能把头脑里关于今天的古怪记忆全部抹去。
“没事,没事,还有5个小时就可以离开这里了。”度时如年的楚风一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一边在下人的引领下进入1点女孩的房间。
房间的正中央站着一个身穿曳地长裙的女孩,同样的,不光年轻,而且绝色,楚风小心翼翼地保持距离打量着她……
没有9点女孩的异样肌肤,没有10点女孩的静止双手,也没有11点女孩的凝固眼睛。
可一想到她同样是所谓的“展品”,楚风胸中松了一半的气又提起来了。
他一边按部就班说着枯燥的专业心理疏导的话,一边不时看着那张红木圆桌上的小座钟,上面的指针带着毫不留情的一精一度不紧不慢地走着,一秒是一秒。
“医生……”1点女孩轻声打断了楚风:“说了那么多话,您一定口干了吧,歇一会儿,倒杯茶喝吧。”
她抬起胳膊指了指红木圆桌上的茶壶茶杯,楚风走过去倒了两杯,心里那口气暗暗松了下来,这女孩看上去真的很美,说话也正常,一点古怪的感觉也没有。
“谢谢。”1点女孩接过楚风递来的茶,微微笑道:“其他人怎样我不知道,不过我对明天的展会没什么紧张的,几个小时就结束了。”
“你这样的心态很好!我们一精一神上的很多焦虑都是自己给自己加压,带来不必要的负担。而且多想想展会结束后的放松自一由,几个小时也不是那么难熬。明天之后,你就可以去逛逛街,爬爬山,骑着自行车郊游……”
楚风正感到自己越说越自在,脸上也情不自禁露出来这深宅之后的第一次微笑,却察觉到这1点女孩的目光越来越冷,漂亮的嘴角笑出僵硬凄凉的味道。
“咱们这么一直站着说话挺累的,坐下来接着聊吧。”话音刚落,楚风忽然感到一股从胸口扩散到四肢的寒意,这间屋子里有名贵的红木桌,有美丽的瓷花瓶,有一精一致的四叠屏风,却一张椅子也没有!
“坐下来……”1点女孩玩味似的说道:“为什么要坐下来?医生,我一直都坐着呐。”
楚风瞪着她那纹丝不动保持着的完美站姿,感到自己腿脚上的力气似乎一下子泄一了,不得不死死扶撑着圆桌让自己好歹站着。
“我有完美的身段,也有勾人的纤腰,对吧,医生?”1点女孩似乎没有看见楚风发一抖的双一腿,自顾自说道:“可我大概就是以前太一爱一运动了,下半身肌肉发达,线条粗蠢,骨骼难看……那时的我,根本塞不进这么漂亮的裙子。”
“老家伙总说天生的完美不存在。美轮美奂的东西总要付出代价,能穿上这漂亮的裙子,呈现无可挑剔的姿态,必须要放弃什么……”她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拉起身上的裙子,长长的裙角渐渐往上升,在应该出现的地方的确一一出现了双脚、小腿、膝盖、大一腿。
玉石的脚,紫檀的腿,琉璃的膝盖。
“医生……”1点女孩柔柔软一软地问道:“您能告诉我,明天之后,我怎么去逛街、爬山、骑车郊游?”
在面对突如其来的恐惧时,保持冷静很重要,这样我们才能以手术刀一般的眼光去认识恐惧,切开它的表皮,深入它的肌理,挖出它那令人肝颤的黑暗内核。
这些都是事前想当然和事后诸葛亮的观点,而楚风的现状是身临其境。
他的第一感觉是整个身一体仿佛冻僵一般,接着一毛一发直竖,浑身哆嗦,心脏怦怦直跳,额头冰凉冰凉,脖子和脊柱周围冒出了冷汗。
好在他是个年轻人,心肌梗塞引发的痉一挛状刺痛还不会找他。也好在他是个年轻人,大量分一泌的肾上激素刺激他的肌体活动。
表面完美实质只剩半具身一体的1点女孩看着楚风咬紧牙关站稳身一体,一步一步摇摇晃晃但却目标明确地朝房门那里走去,长长叹了一口气,“多好的双一腿啊,多灵活的膝盖啊,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不会像我这样半死不活地待着……”
楚风一走出房间,就把门紧紧带上,他听不到1点女孩后面的话,一屁一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直喘粗气。
不料,他自己还惊魂未定,却忽然被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孩扑到脚下,她嘶声喊叫:“救我!救我!”
楚风还没来得及条件反射地缩回腿,乱发女孩已被匆匆赶来的两个黑衣下人左右开弓地架起来,他们手上的力道让她痛苦地喊不出声,他们却对楚风满脸歉意,“对不住,楚大夫,影响您工作了,您先忙着,这姑一娘一,几个小时后才要麻烦您。”
“楚大夫,砖地一陰一气重,可别坐久了。”宅主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走到楚风身旁,毫不费劲地扶起他,眯起眼睛看了看那个头发散乱的女孩,对楚风说道:“看来咱们的计划安排得作一些调整了。下一个心理疏导的对象就从她开始吧。”
“你花了不到20分钟就让那个小姑一娘一感觉不紧张,工作得相当好啊。”宅主看了一眼被楚风紧紧带上门的1点女孩房间,“省下来的时间,正好用在她身上了。”
宅主紧紧一抓着楚风的胳膊,拉起腿脚半软的他向前走,两个下人架着还在不断挣扎的女孩跟在后面。
来到二进院子中的一间屋子前,宅主停住了脚步,似乎故意让时间停滞那么一小会儿,好让楚风对门开之后的猜想再具体一些,然后缓缓推开了门……
还未进去,身上还有一陽一光的一温一暖轻一抚,楚风已如掉冰窟。
当他看到女孩散乱的头发时,心里已有了预感,当门打开的一刹那,实景与他的预感几乎分毫不差,只是清晰多了。
迎面的墙上,从上到下,自左至右,一排排,一列列,布满了上百挂的各式假发,有的还随着开门时涌进的风而微微飘动。
可是那些假发,无论是光泽还是质地,看上去都那么一逼一真,仿佛一个个长着秀发的脑袋被死死摁进墙里,只留美丽长发得见天日。
“这是一个17岁日本少女的青丝。”走到墙边的宅主欣赏地慢慢抚一摸一着一挂将近一米的头发:“我真是花了一点小钱才从一场车祸中得到它,那小姑一娘一没有一处长得美,除了这把秀发。”
“这是一个16岁的中国女孩头发,瞧,光泽多好。还好我赶得巧,在她化疗之前发生了一起医疗事故,否则这美丽的光泽就要被X光给毁了。”
“而这挂呢,是一个20岁法国留学生的头发,像不像绵一软的金子?不过它不适合你。”宅主笑眯眯地看着还在下人手里挣扎的女孩,“好孩子,你哪儿都美丽,偏偏生了一头枯草丝的头发。太煞风景了。换一头漂亮的秀发多好啊,你看,我有这么多的准备让你挑选,还请了医生来……”
宅主还未说完,就被乱发女孩一阵撕心裂肺的咒骂打断,她挣扎不已的身一体显示了对将临之事的抗拒。
“现在的小姑一娘一,脾气一个比一个大。”宅主面对尖锐刺耳的咒骂只是笑笑,宽和的神情表示他早就了然于心:事情的真正发展趋向,不是声嘶力竭的大喊大叫所能决定的,而是由几个彼此了解的老朋友在安静的会客室里心平气和地一交一谈或通几个口气亲切的电话决定的。
楚风此刻终于肯定,上午进门时自己感到的寒意不是没来由。
“楚大夫,先麻烦你做准备工作。”宅主看着一个下人从刚才1点女孩房间里把楚风落下的工具箱拎进来,说道:“你先给她打麻醉剂,等时间差不多时让他们来喊我,我也得去准备一下。”
“好孩子,既然你不肯,只好由我来决定给你换哪一挂头发了。”宅主对乱发女孩柔声说了这句后,转身出去了。
楚风的人生在15岁这年是转折点,前后黑白分明,15岁之前是孤儿院生活的幽闭沉闷,15岁之后是被老师资助上学后的拨云见日。
因为15岁这年的他遇到了生命里最感激的老师,整个人感到仿佛获得了新生。所以长大之后,每每看到这个年纪的男生女生,都会觉得他们脸上的朝气特别迷人,身上的活力特别蓬勃,心里油然而生一种亲近和祝福。他下意识地认为,无论什么人,无论他的童年和青少年时代是多么灰暗,总会有希望和美好在15岁的时候迎接他。
楚风怀着非常坚定的信仰——15岁后的人生应该是一陽一光笼罩的。
所以,当他的双手机械地准备着麻醉针剂时,头皮一阵阵发麻的刺痛,剧烈跳动的心脏也仿佛胸口里的一把锤子,一下紧接一下地捶着他的良知。
他能想象自己一针下去,这个女孩在渐渐失去意识中会迎接什么:她的头皮将被整片揭下,一裸一露出来的后脑勺将被不知来自哪个死人的头发紧紧包住,她醒来之后只能永远看着死人的头发在自己脑袋上随风飘摇。
残忍狠毒的是宅主,但楚风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为残忍狠毒效劳,尤其是对一个15岁左右的女孩。
两个黑衣下人看着楚风慢慢走过来,将无比绝望的女孩牢牢按住,眼光紧紧地盯着楚风慢慢在女孩一裸一露的胳膊上消毒一块皮肤……
但是闭上眼睛的不是乱发女孩,而是这两个下人,他们还没来得及吃惊,自己胳膊已被扎进去的针管注射一了东西。
他们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注射进瞬间麻痹的药物,两眼就已经昏花旋转,身一体颓然倒地。
目瞪口呆的乱发女孩还没反应过来,楚风已经低喝道:“赶紧离开这里,我帮你。”
“谢,谢谢。小岚永远不会忘记你!”
小岚的名字被楚风听成“小乱”,他看了看她的头发,倒也贴切。
宅主要求给“小乱”注射的麻醉剂,它完全生效的时间不超过15分钟,楚风明白,必须在一刻钟内小心翼翼地送“小乱”出去,才不会被老辣的宅主发现。
至于万一碰上了其他前来阻拦的下人……他按了按衣袋里的几管针剂。
他们第一个冲进了1点女孩的房间,看看里面有没有可以翻身出去的窗户。那个下半身纹丝不动的绝色女孩看着他们,仿佛一眼就看透了两人的神色紧张,看出了他们的逃意。她皱着眉头特意看了“小乱”一眼,仿佛想不通她为什么要逃。“你跑什么呢?你被老家伙拿走的仅仅是一张头皮而已啊。”
“谁都不能无缘无故拿走别人什么!”楚风低喝道。
1点女孩匪夷所思地看着他,脸上露出懒得费劲的微笑,慢悠悠地说道:“我这里没有可以出去的道儿。你们去其他地方试试吧。医生,麻烦你出去时帮我关上门,外面已经起风了。你也知道,我自己实在是无能为力。”
重重地关上门,楚风拉着“小乱”朝9点女孩的房间奔去,他紧张警惕地四处看,好在什么人都没惊动。
“医生,您这是要干什么?”9点女孩看了一眼冲进屋的两人,眼神冷冷地对楚风说道:“我好心提醒一句,你别害了她。”
女孩老气十足的样子实在不像一个花季少女,仿佛带着早早领略了人生意外与不幸的苍凉,楚风看了一眼她那张完美到假的面皮,清楚一定与它有关。
在楚风的目光中,心领神会的9点女孩慢慢地抚一摸一着自己的脸蛋,仿佛摸一着别人的脸,“用我自己的一张粗糙脸皮换来我爸看得比命还重要的脸面,不算不公平。老家伙倒是说到做到。”
她说话的时间里,楚风已经仔细看过她的房间,同样一条出路也没有。当他拉着“小乱”赶紧离开时,忽然感到她的脚步似乎有些迟疑发沉。
在10点女孩的房间里,她仿佛也不理解“小乱”的逃跑,带着让楚风心惊的轻飘飘语调说道:“我自己那双不好看的手就算苦干一辈子也挣不了那么多钱好还我一妈一的巨额欠债,老家伙把它们去掉了,也把我一妈一的欠债去干净了……我没什么不满意的。”
离开这里时,“小乱”脸上原本的兴奋潮一红渐渐褪去,面色渐渐惨白。
他们冲进11点女孩的房间,却再次绝望地发现这里没有通向外面的窗户,大急之下的楚风只有准备搬出桌子,帮“小乱”爬上墙头,跳到宅外。
“你们干吗呢?这么吵。”11点女孩睁着一眨不眨的“美一目”静静地问。
楚风顾不上回答她,却听到“小乱”声音发一抖地问着:“你,你身一体的哪部分被,被夺走了?”
“那双难看的鱼泡眼。我觉得被老家伙取下了没什么,保留它们干吗?看着我周围的人一个个无缘无故地惨死?”
“小乱”忽然感到身一体情不自禁地瑟瑟发一抖,而且抖得越来越厉害。这些绝色女孩口里的“老家伙”,有钱,有势,有权,更有一个个看不见的圈套,稳准狠地套在一个个年轻的脖子上,不急不慢却势不可挡地渐渐收紧。
楚风费力地把桌椅搭好后,忽然感到周围很静,很静,静得有些不对劲,他们仿佛被屏息注目的观众们静静凝视着……
“等等,等等……”“小乱”对示意她赶紧跳上桌的楚风慌乱地摇摇头,六神无主地喃喃道:“我要想想,仔细想想,我应不应该逃……万一逃了是做傻事怎么办?”
这时,从院子里的桃树树干上,从两边的游廊里,从每间屋子的房顶上……总之,是从四面八方包围着两个年轻人,传来宅主的声音:“好孩子,你还算聪明。”
这个幽深大院里的各个角落都隐藏着扩音喇叭,就像各处都有看不见的隐形探头。
楚风和小乱紧紧一握着对方的手,看到宅主慢慢从里院走出来,两旁身强力壮的下人燕翅排开。
“好孩子,你的轻举妄动险些让你酿成大祸啊。刚才楚大夫给你准备麻醉剂的时候,你知不知道,在你家,同样有支针管对准你一妈一妈一的胳膊,里面装的可不是麻醉剂,也不是海洛因,而是AIDS病毒。”宅主笑眯眯地看着小乱,“怎样?要不要离开这里,你自己决定。”
“您,您为什么要这么残忍?”看着浑身力气像被一抽一光一般的“小乱”软一软地被下人架着拖进了一间看上去改成了手术室的屋子,楚风声音发一颤地问道。
宅主有力的右手拉着他在院子里的石桌前坐下等待,而桌子上竟然还摆上了一壶热茶!听了他的话,宅主玩味似地问道: “哪里残忍了?”
“眼睛、双手、脸皮、下半身……原本属于那些女孩身上的一部分,被你活生生地夺走了!”
“属于自己的东西被活生生地夺走……楚大夫,我像你这么大时,还没领教过这种事的厉害,而且认为它绝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宅主慢悠悠地说道:“而你不用到我这把年纪就会知道,这种事在这个世界上……太平常了。”
“可是,她们这样年轻,又没做过坏事,不应该受到这样的虐一待!”
“呵呵,楚大夫,你的老师是个非常冷静理智的人,他一向认为,只要能保住生命,落得任何残缺都是值得的。而我呢,和他的想法差不多,只要能呈现绝色,落得任何残缺都是值得的。”宅主笑眯眯地看着楚风,仿佛在“宽容”地笑他年轻单纯的固执。
为了自己变一态的欣赏欲一望,如此残忍地对待一个个花朵般的少女,楚风觉得宅主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魔。
宅主仿佛看透了楚风的心思,缓缓道:“整张面皮被换,砍掉了双手,挖去了双目,高位截肢……这些远远不是最痛苦的事。楚大夫,如果我告诉你,我曾经遭受的痛苦比这些要严重得多,你那颗柔一嫩敏一感的心会不会好受一点?”
楚风死死咬着牙,一言不发。
“如果我再告诉你,我用来要挟那些女孩的人——她们的亲人,当年对我和我一干老朋友做下了更加残酷的事,你那颗天真正义的心会不会感到‘一报还一报’的合理?”
楚风心乱如麻,脑子里嗡嗡作响,令他感到头痛欲裂。他不想搅进这一潭深不见底又好似黏胶般黏一稠纠结的浑水里,只想立刻离开这里,一秒都多待不下去。
“楚大夫,靠说话去使一杯水变热的话,声音不大,需要两千年。而大喊大叫,也得七十五年。这还必须以热量不从杯子里散发为前提。所以,东拉西扯的闲聊真是没什么好处。” 宅主慢慢喝完一杯冒着袅袅热气的清茶,“该干正事了。”
一个吩咐的眼神,两个站在不远处的下人快步走上前,不由分说地架起楚风,令大惊失色的他跟着宅主走进手术室,跨进门槛前的最后一秒,宅主对楚风慢慢道:“楚大夫,由于你自以为是的愚蠢,接下来有人要付出代价了。”
宅主走进被紧紧绑在手术台上的“小乱”,看着她的脑袋被下人死死按着固定住,一边像表演似的仔细做着消毒工作一边轻声慢调地说道:“好孩子,你不得不受苦了,因为麻醉剂没有了。”
“不!”被架着和被绑着的两个年轻人异口同声地惊恐大叫,楚风急切地环视着周围,眼光看进了一个柜子里:“这里有的是麻醉剂!”
“但属于她的没有了。”宅主戴上橡胶手套,拿起的镀镍手术刀发出了令楚风心惊肉跳的寒光。
“好孩子,要怪就怪他吧,谁叫他把属于你的麻醉剂愚蠢地一浪一费完了呢?”宅主说完,毫不犹豫地沿着“小乱”的发际线稳稳下刀……
在“小乱”撕心裂肺的惨叫一声中,一整片包着后脑勺的头皮被缓慢仔细地剥下来,血淋淋的连着发一丝的头皮扔到楚风脚下时,似乎还在苟延残喘地微微发一颤。“小乱”的脑袋好似血葫芦一般乱动,仿佛被钉住尾部的一毛一毛一虫。
一声声凄惨的叫一声不断钻进楚风的耳朵里,钻进他的灵魂里,他终于眼前一黑,昏厥过去了。
“你们送楚大夫回去。别忘了给他带上那张参加明天展会的请柬。”宅主看了一眼还被下人架着却已不省人事的楚风,微微笑道:“这孩子,来时还说自己回去就行,不麻烦我了。年轻人的话,哪能当真啊。”
暮色之中,楚风醒过来,发现他正躺在自己住处的小一床一上,窗帘还像清晨那样拉开,越来越暗的夕一陽一正把最后一丝余晖投进窗内。
他感到仿佛残留在耳朵里的惨叫,慢慢回想起那几个被撕下脸皮、被砍去双手、被挖了双目、被截去下半身的“绝色”女孩,还有那刺眼的血腥一幕……一切仿佛最可怕的噩梦将他包围,让坐在一床一上的楚风感到血液凝固般的冰冷刺痛。
但是端端正正摆在一床一头柜上的一张烫金黑色请柬毫不留情地提醒他,所有的一切都和梦没关系,既不会倏忽消失也不会戛然而止。
请柬的内容简单明确——请他于明日上午十点前去看展。
请柬的笔调礼貌客气——“诚盼”与“恭候”的字眼却让楚风手脚发麻。
请柬的附加文字冰冷直接——楚风的老师已被“请”去深宅,宅主将和他一起静待楚风的到来。
楚风久久地凝视着手中的请柬,整个人像冻住一般一动不动,当室内的光线暗到已经看不清字时,夕一陽一完全西沉,黑暗不紧不慢地笼罩下来。
周日上午十点,一陽一光明媚,空气甜美,树枝间的鸟欢歌笑语,笼罩深宅的一切都是春日里最美好的元素。
偌大的二进院子被一精一心布置,八个绝色的女孩盛装华服,在高低不等的雕花镂空大理石台上或站或坐,带着统一的标准微笑迎接鱼贯而入的客人们。
这些年岁超过半个世纪的客人们,有男有女,有胖有瘦,但他们脸上的皱纹显示了无情岁月的刻画痕迹,他们的眼神露出被坎坷磨难折磨后的冷酷决绝,他们看着和自己是同类的宅主笑眯眯地冲他们张开胳膊表示欢迎时,也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每个人的双眼都笑出了两张蜘蛛网,每根“蛛丝”仿佛都代表不为人知的一段经历……
“废话不多说了。”宅主笑呵呵地说道:“大家好好欣赏。”
很快,宾客们便看得入神,久久不能把目光从这8个绝色女孩身上移开,简直是在用眼睛一舔一着她们的脸蛋和身一体,仿佛一舔一着复仇带来的极致美味,久久不能满足。
楚风身处这样的一群人中间,感到自己像绵羊一般恐惧无力。
宅主走过来拍拍他的肩,“楚大夫,先看展,咱们有事要谈,展会结束后好好谈……别急,你等会儿就能看到你老师了,他好好的呢,别担心。”
楚风心乱如麻,坐立难安,他的视线着急地四处寻找,想找到自己的恩师,但毫无发现。当他看到“小乱”在不远处紧紧看着他时,顿时一震。
“小乱”现在也是无可挑剔的绝色女孩,一头乌黑微卷的长发在一陽一光下反射一出漂亮的光泽,头顶处还有迷人的“天使环”,在这样美丽秀发的衬托下,她的脸蛋无比娇一嫩可一爱一。
他慢慢朝她走去,前一天这个绝色女孩发出的惨叫仿佛还不绝于耳地响着。
“‘小乱’,你,你还好吗?”楚风为这句无能的话在心里自骂,但他想不出还能说什么。
“还好。”“小乱”看着他的神色,仿佛怜悯他似的柔声说道:“生不如死的疼痛已经过去了。而且展会结束之后,我们这些展品也就自一由了。老家伙虽说是魔鬼,但也是个言而有信的魔鬼。”
“是吗?那,那……”楚风擦了擦额头的汗,他说不出“那太好了”,因为他无法认为这些残废的女孩就算自一由之后还能有多好,她们身一体的一部分早已彻底永久地死亡了,而她们还处在十五六岁的花季。
楚风沉默不语地看着“小乱”,“小乱”也久久地与他凝视,这个年轻男子,他曾经那样想帮她救她,而她现在却要对他说出这样的话:“医生,宅主让我转告你,他觉得你非常英俊,但是五官之中,你的鼻子让他不是很满意……”
她什么意思?楚风确定自己听清了她说的每一个字,但这些字连在一起的意思让他不明白,或者说,让他根本不敢去明白……
楚风死死瞪着她,看不到周围那些宾客对他的暗中观察,听不到他们对他的窃窃私语,因为他已经两眼发花,脑袋嗡嗡作响。
“这次的绝色展只是第一轮,很快就要结束了。”小乱痛苦地垂下眼睛,但还是一字一句清楚地说道:“老家伙已经开始安排第二轮了,展品将是年轻貌美的绝色男子。”
楚风艰难地转了转仿佛变得像石膏一样僵硬的脖子,看到了宅主胸有成竹的微笑脸庞,他笑眯眯地看着他,看着这个清俊的年轻人。
他那经验丰富的手上有着绝对的诱饵,脸上自然而然地露出了一位钓鱼者特有的耐心和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