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房梁上垂着一双轻薄的丝一袜,结结实实地绑成一个圆环。灰蒙蒙的晨光里有个人缓缓地站了起来,逆着光,面目不清只剩剪影。那影子手里有个凳子。颤巍巍地挪到丝一袜下,哆哆嗦嗦地站到凳子上。然后,那影子的头伸进了圆环。
时间仿佛凝固,窗外晨光大盛。脑袋的主人却迟迟不肯把凳子蹬翻。那是张皮肤松一弛瞳孔放大的脸,极度狰狞的表情夸张却不失秀丽,她看到了什么?圆环的那头是另一个世界,无数的咒骂声汇合在一起,怨气冲天。无数个怨灵用怨毒的目光注视着她,向她吐着唾沫,向她伸出鬼手,试图揪住她的头发,把她往里拖。
她怕了,退缩了。这个体型高大的女人把头从那个致命的圈里挣脱出来,身上的衣服已被冷汗湿一透……
A
雪莉下班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手。身为医生,她有点职业病的洁癖。虽然在医院下班时已经洗过一次,可一路上还是会碰到太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谁知道那些东西上面有没有HN流感病毒或支原体衣原体病毒呢。这些玩意儿根本不用亲手触一摸,打个喷嚏就能污染方圆好几米。为了能在回家后的第一时间洗到手,雪莉甚至把洗手池安置在了门口。
强效洗手液的晶莹泡沫清洁过每一根手指后,雪莉又掏出医用酒一精一,打算把包和鞋喷洒一遍消毒。刚喷了一下。就听到屋里传出一声惊叫。那是一妈一妈一的声音,雪莉赶紧扔掉酒一精一瓶冲进屋。
沙发上,一个表情惊恐的中年妇女正不知所措地盯着屏幕,手指着屏幕上的老妇人,她脸上还有沙发靠垫的印迹。雪莉舒了口气,一定是一妈一妈一看Dv看得睡着了。又被噩梦吓醒。电视上正播放着自家DV,屏幕上满头白发的老妇人慈祥地把曲奇饼送进孩子嘴里。
“一妈一,这已经是这个星期的第三次了。我真得把你送去康复 中心。”雪莉忧心忡忡地在她身边坐下。
“不。我不去,我不要看医生,医生会杀人。”一妈一妈一把身一体蜷缩在沙发里,面露惧色。
“一妈一,别说傻话了,我已经回来了,谁也不能伤害你。”
雪莉捧着一妈一妈一的手,安慰道。
“可你要去上班。”一妈一妈一的样子就像个自闭的孩子。
“没错,所以我更要把你送去康复中心。放心,我已经给你
找好了医生,那家伙正在追我,肯定会好好照顾您。”雪莉在脆
弱的一妈一妈一面前倒像个长辈。
“不,我不想离开家,法院的禁制令只能保护到这个范围,只有在这儿才是安全的。”一妈一妈一叹了口气,又朝窗外看了看。
“实话跟您说吧,我得出趟差,大概要一个月,您不去康复中心的话。我不放心。”雪莉只好把这个消息说了出来。
“一个月?去哪里要这么久?”
“去非洲,国际儿童援助机构的新计划。”
“好吧,我去。”一妈一妈一无奈地点了点头。
安顿好一妈一妈一,雪莉开始为自己打包,她带上了御寒的厚衣服和厚手套。晚饭时,一妈一妈一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非洲用不着羊绒帽吧。”
“我不去非洲,还能去哪儿?”雪莉反问道:
“我怕你又要……”一妈一妈一看到雪薪的眼睛,后面的话也没说完。
“一妈一,非洲有乞力马扎罗,也有雪的。”雪莉换了个柔和的表情,笑笑。
“那就好,在外面多加小心。”一妈一妈一欲言又止,怯生生地看了女儿一眼。
B
一只苍蝇停在玻璃上,刚一降落,就伸出两只前爪不停地一搓一着。苍蝇是最肮脏的生物。依靠嗉囊液溶解食物后再吸食进去,进食时都是边吃边拉边吐,但凡苍蝇驻足过的地方,都可以被归于污染区。
雪莉嫌恶地看了一眼。
小店老板一娘一看出雪莉的不快。却继续一抽一自己的烟。三天前这姑一娘一突然出现在这个北欧小镇上,这里地处偏僻,没有购物中心也没有娱乐场所,整个镇子唯一热闹的地方就是这几条小街,游客喜欢这里的干净和安宁,也算得上新兴的旅游热门地。
这姑一娘一不去看风景,每天守在这家不干不净的小店里,一杯咖啡喝一下午。她的眼睛是绿的,湖水般清澈,毫无疑问她很美:可她的冷让人不舒服,透着股说不清的邪,被她盯上有种凉飕飕的感觉。这两天好几位熟客都被她的眼神赶走了,老板一娘一本想赶她走,又摸不清她的底细,怕闹出是非。
雪莉的咖啡早就凉了,她不是来度假的,更不是来喝这又酸又涩的咖啡,她来这里是找人。三天来。她见到了许许多多的人,男一女老少,喝各式咖啡和各种酒,却唯独没有她期待找到的那个人。
“嘿。小一妞,你在等谁?”一个穿皮夹克的金发一胡一子男拿着啤酒,大咧咧地坐到了对面。
“如果你想搭讪的话,我想你找错人了。”雪莉瞥了他一眼。
“如果你想杀人的话。找我就找对人了。”一胡一子男像是没读懂雪莉的拒绝。
“为什么我要杀人,”雪莉重新打量这个男人。
“你的眼里有杀气。”男人凑近了些,小声说。
“看来外科医生和职业杀手有着同样的气场。”雪莉放松僵硬的脸,继续看窗外,“让你失望了,我不需要请杀手。”
“其实我的主业是私家侦探。这镇子是我的服务区,价格合理童叟无欺,这是我的名片。”一胡一子男笑了,笑是最好的沟通方式。
雪莉并没接过那张名片,就在这时,一个头发花白的影子在对面的街口晃了一下。就那么一下,等雪莉追出去时,那人已经加快脚步,消失了。那是个十字路口,雪莉选择这家小店就是因为这里是小镇的中心,坐在窗旁可以看见每一个街口。现在,她站在街心茫然四顾,哪里还有白头翁的影子。
“看来你是来找人的,肯定会帮衬我生意,这顿我请。”随后赶到的一胡一子男手里拿着刚为雪莉买的单。现在,她欠他一个人情。
C
“正式介绍一下。我叫杰克,你可以先付五成定金。事成之后再付五成,没完成任务定金可以全部退还。”一胡一子男坐在办公室里,说道。
“可以先谈谈你的成功案例吗?”雪莉挑剔地审视着这间小小的办公室,十来个平方米,除了一张写字台一部电话机,再就是一台电脑了,墙上贴着些乱七八糟的照片。
“当然,你有权利了解合作伙伴。”杰克掏出一支烟塞一进嘴里。“我主营的项目是帮那些打离婚官司的主妇偷一拍丈夫的出一轨照片。我当过三年警察,如果不是跟头儿闹翻了,现在也能做到警长的位置。我们这里是小地方,大案没出过。但我也有我的优势,那就是了解这个地区,另外当年的老同事们也愿意帮我忙。”
“就这些,”雪莉显然很不满意。
“就这些,我觉得已经够了。我们这种地方,就算你请来全世界最贵的大侦探也是一浪一费,他也没我了解本地情况。一性一价比我绝对是最高的。”杰克瘪瘪嘴,吐出个烟圈。
“你很自信。这是定金,如果你能帮我在三天内找到这位老人的话,我会马上把剩下的五成付给你。”雪莉爽一快地开出了支票。
照片上是位花甲老人,戴宽边墨镜,穿普通的POLO衫,身材高大,面目慈祥。他站在一个广场上,正笑盈盈地看着身边蹒跚学步的小孩子。这种长相的老人在北欧比比皆是。没什么特别,杰克拿起照片来端详一番,问道:“是你的家人?”
“这你不用管,只要帮我找到他就行。半个月前。有消息说他在镇上出现过。”雪莉冷冷地说。
“好,只要他在,我就是掘地三尺,也会把他找出来。”杰克掐灭烟头看着雪莉,炙热的眼神中有着别样的意味,“你觉得,我们之间除了生意,还可能有其他发展吗?你的眼睛很特别,很漂亮。”
“我看你还是现在就把定金还我好了。”雪莉站起身来,伸手去拿桌上尚未收起的支票。
“别别别,咱们只谈生意,生意。”杰克赶紧把支票收好。这是近两个月来第一次接到工作,他很需要钱。
“三天,如果没有第一手的消息,我就打电话给银行让支票作废。”雪莉完全是公事公办的口吻,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好。三天。”杰克也收起吊儿郎当的态度。认真地点了点头。
一只苍蝇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嗡嗡嗡地飞来飞去。这么冷的天,哪来的苍蝇?
杰克正想着。苍蝇忽然停在雪莉的咖啡杯上。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间,但雪莉似乎已经看到了那只苍蝇正在不停地一搓一着手。对于肮脏的生物,她是极端排斥的,忙挥手赶走,随手抓过一份报纸卷成圆筒,硬是把苍蝇拍死在地板上才肯罢休。
“希望下次我来的时候不会再看到苍蝇。”门被雪莉摔得山响,留下杰克有些茫然。她这是发的哪门子火?
人一紧张就容易热和渴,目送看美一女顾客离去,他端起杯子一口喝干了里面的咖啡,完全没有发现杯沿上的小黑点。那是刚才苍蝇停过的地方。
D
三天时间很快过去,杰克再出现在雪莉面前时,眼前这个满脸皱纹、秃顶、憔悴的男人,看上去有五十岁了。
“你确定不是杰克的父亲?”雪莉差点儿认不出他,唯一眼熟的只剩他身上的皮夹克。
“那天你走后我就不太舒服,这几天可是带病工作哦,你可以考虑再给我一些加班费。”杰克虽然面如菜色,说起话来却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腔调,“这就是你要找的人,我已经找到了。”
杰克甩出一叠照片。雪莉眼前一亮,这的确是她要找的人。
“他是一个月前来的,在山脚下租了个小公寓。每周有三天去医院看专家门诊,是名医生。我找医院的熟人看过他的档案,他叫瓦格尔,外科大夫。有欧洲通用的行医执照。”杰克一边介绍着,一边拿出文件夹,那里面有他偷一拍的资料。
看得出,杰克为了一交一差还是付出了不少努力,他欣赏着雪莉满意的表情。却咳嗽不止。
“你该不会得传染病了吧?这两天我看镇子里不少人咳嗽得厉害,新闻说禽流感又卷土重来了。”雪莉想起昨晚看到的本埠新闻。
“你见过禽流感还毁容的吗?我也不清楚怎么回事,总之这三天内我没一分钟舒服的,就算是半夜三点,我也能听到一大群苍蝇在耳边嗡嗡。根本睡不着。”杰克没一精一打采地抱怨着。
“苍蝇?”雪莉提起了兴趣。
“是的,就说现在吧,这里根本没苍蝇。可我还是能听到一大群苍蝇在叫。我终于理解你为什么讨厌苍蝇了。”杰克耸耸肩。苦笑道。
“真有苍蝇啊,你看。这蛋糕上就有一只,你看不见吗?”雪莉指着蛋糕上的一个小黑点说。
“从昨天起,我眼前就经常冒出飞来飞去的小黑点,这算是幻觉吧。我听说这删飞蚊症。”
“可是这里真有一只苍蝇,这几天我看到的苍蝇也越来越多了。”雪莉嫌恶地挥了挥手,赶走了那只苍蝇,她是绝对不会再碰那块蛋糕的。
苍蝇独特的进食方式可以每分钟排便四五次,碰上丰富的食物,甚至可以在十一秒内完成进食消化到排一泄的全部过程,正因为食物混乱,霍乱和痢疾,还有数百种细菌一性一感染都跟苍蝇有着直接的传播关系。
“可以把余款付给我了吗?我想去趟医院。”平日里最一爱一和美一女们调侃的杰克也开始缩短对话了,他的确很不舒服。
“当然可以,如果你的病情有消息。请跟我保持联系,我也是有执业执照的医生,没准能帮点忙。”雪莉马上掏出支票簿。她觉得杰克身上发生的变化很是蹊跷,想找出原因。
“谢谢你,我不多说了,现在肚子又不舒服了,我得尽快去医院。”临走时,杰克忽然想起了什么,用那双充满血丝的眼打量着她,“对了,你为维森塔尔中心工作?”
“你调查我?”雪莉敏一感地问道。
“不是,只是随手在网上找了找你的资料而已。”杰克疲惫地笑笑。“放心,我是犹太人,我感谢你们所做的一切。绝对保密。那家伙是逃亡的纳粹战犯吗'”
“早点去医院吧,你真的很需要治疗。”雪莉和善地笑笑,打算结束对话。
“很奇怪,你看起来像日耳曼人……”杰克被雪莉难得一露的笑容迷住了。那白暂的皮肤,亚麻色的头发,衬得一双碧眼宛如天人。
“老板,埋单。”雪莉假装没听见杰克的话。把桌上的照片全都揣进包里。
告别杰克后,雪莉并没直接回酒店,而是根据杰克给的地址去找那位瓦格尔医生。根据杰克给的工作时间表。今天是瓦格尔医生的工作日,这个时间段,他应该还在工作,人一定还在医院。
雪莉做好了准备,包里硬一邦一邦的那个东西能给她安全感。那是一把已经装好了消声器的槍,就算出现意外,她也可以随时保护自己。虽然对方是个花甲老人,但他绝对是真正的恶魔,成千上万的人死在他的手上。虽然中心有规定,抓到人后必须一交一给警方,按照合法的步骤进行引渡回国,再一交一法院和陪审一团一进行公平公正的裁决。但这一次,她希望出现意外,她想亲眼看着那恶魔死在自己面前。
没想到病人出奇的多,保安都出来维持秩序了,必须挂号才能进入接诊区。为了不打草惊蛇,也为了给自己更多时间做准备,雪莉挂了个号。坐在候诊区的时候,她一遍遍地在脑海中演练着即将出现的可能。
身边的病人。有人不停地咳嗽,有人虚弱得直不起腰来,雪莉还看到了杰克,他已经躺在长椅上睡着了,脸色铁青。虽然病人这么多,但广播里还在一个劲地呼叫着住院部有需要,护一士们也忙得谁也顾不上。
等了好一会儿,雪莉有些担心,没看到瓦格尔医生的办公室里走出病人来,刚才明明有个大一妈一进去了的,为什么要这么久,
趁护一士们不注意,雪莉来到接诊室前,从门缝里看进去。哪还有医生,那位大一妈一仰脖坐在椅子上,浑身是血。她的喉咙被切成了两段,根本不能呼吸。也不能发出呼救。
雪莉心道不好,来不及施救,冲到走廊大叫了一声有人杀人。就朝着走廊另一端的医院后门追去。那个老狐狸不知何时得到了风声,等到雪莉追出门。他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
雪莉手里还有住址,赶紧叫了辆计程车朝那边追去。赶到后才发现那地方只是个空架子,看起来像有人住而已。狡兔三窟,更何况是逃亡了几十年的老狐狸。那恶魔一定有其他的藏身地。
E
雪莉又做了那个梦。穿着一党一卫军制一服的士兵驻守在小楼的大门外,一陰一森刺骨的实验楼,黑气缭绕。
雪莉像个幽灵飘荡在走廊上,在她身边,有无数同样看不清面目的幽灵在飘。他们相互指点面露惧色,围绕在一扇漆黑的铁门外。等待着什么。门里,有撕心裂肺的惨叫传出。
那扇门终于开了,门缝中可以看到,雪白的实验室墙上挂满各种颜色的人眼球。一具担架一床一被送了出来,一床一上挤着两个漂亮的犹太小一姐妹,她们身上什么也没盖,赤一裸一的身一体骨瘦如柴,肚皮上像被怪兽咬去了一块,有个血淋淋的大窟窿。那群穿着白大褂的人甚至没有缝合。任由伤口敞开着。
小女孩们眼角的泪已经干了,她们连哭的力气也没了,自得没有半点血色的脸上已经连痛苦的表情也没有了。
人在将死之时会看到平时看不到的东西,小女孩大大的眼睛牢牢地盯着虚空中的某处,雪莉看到,她们见到了自己的父母。
父母已不再是正常人,母亲的半边脑袋已经不见了,伤口暴露在外,她却好像一点也不觉得痛,笑眯眯地冲女儿们招着手。父亲的半边肩膀连同整只右手都不见了,白色骨头和红色筋一肉一裸一露着,他也感觉不到痛,只是挤开旁边的人往小女孩身边走。小一姐妹被这奇怪的景象惊呆了,她们痴痴地看着久违的父母,忘记了痛楚。露出甜甜的微笑。
“老师,手术过程中没使用任何麻醉药物,可您看她们笑了。这是什么反应?”一个金发碧眼的少年穿着白大褂,跟在担架一床一旁边。
“这不是药物反应。人一体在极度痛苦中肾一上一腺会分一泌大量肾一上一腺素,大脑中也会分一泌超量的内啡肽以减轻痛楚帮助人一体渡过难关。这两种激素除了具有天然镇痛的效果,也可能让人一体产生幻觉。”被称为老师的是一名颇有气质的少一妇。
“明白了,老师。那要不要继续留着她们作观察。”少年毕恭毕敬地说着。看得出他对少一妇相当尊重。
“可以。你可以试着再刺激一下她们的神经,看看这年龄的儿童对痛苦究竟有多大的耐受度。”少一妇的美艳下藏着颗蛇心,对犹太人没有丝毫同情。
“是,我会做好实验,把记录一交一您检查。”少年双一腿一并,敬了个军礼。
“我累了,先去休息。”少一妇点点头表示满意,然后头也不回地上了楼梯。
雪莉福至心灵,以她透明的身躯跟在少一妇后面飘然而去。听完刚才的话,她不放心地回过头看了看那对可怜的小一姐妹,她们还不到十岁。
少一妇拐上小楼的顶层,进入一扇雕花的木门,里面有个独立的大套房。一温一馨的光芒映照出满屋子一精一致的工艺品。票夹,钱包,手套,装饰画,一堆堆地放在各个角落,细细看来,每件工艺品都不是黑色,而是近乎透明的肉一色,上面不知用什么颜料画善一精一细的图案。
少一妇的视线停留在落地灯的灯罩上。那上面有一艘正待起航的大船,在灯光的照射下,灯罩上居然显示出一个个细小的一毛一孔。
没错,那是人皮制品。屋里所有工艺品都是人皮制品,是少一妇亲手取下来的皮,一精一心制作而成。那个年代。几乎每个医生都有自己独特的一爱一好。有人喜欢收集各种颜色的眼球,有人喜欢用头发编织地毯,还有人喜欢收集漂亮的牙齿,为了那牙。他们可以把活人的头切下来。直接扔进锅子里煮到皮开肉绽,只剩头骨。
那个狂一热的年代,每个纳粹医生都是这样,谁最疯狂最投入谁更容易得到铁十字勋章。
元首说过什么,没有什么医学上的事是不可以尝试的。真正的医学应该是完全颠覆的科学,为此可以付出一切代价的科学。
少一妇欣赏着自己的收藏,嘴角牵出动人的微笑。镜中的她,有双和雪莉惊人相似的眼睛,绿得澄明。可少一妇的笑只保持了短短一秒就露出了愁容。窗外,天已经快亮了,她呆坐了好一会儿,从一抽一屉里找出长筒袜来,又找来椅子,把丝一袜在房梁上系出一个套……
F
雪莉在火车上醒来时。额头上有着豆大的汗珠,她奔波在追寻“瓦格尔”医生的路上。那并不是他真名,他叫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几十年的逃亡,他至少使用过一百个假名。
“需要帮忙吗?”对面卧铺的眼镜哥关切地问道。
“不用,谢谢。我只是做了个噩梦。”雪梨每次做那个梦都会很累,不想多说。
“可以跟我说说吗?也许可以帮你分析分析,我是学心理学的,免费咨询师。”眼镜哥亮了亮手里的专业书,讨好地打听若。
“谢谢,那只是个经常做的噩梦。”雪莉疲惫地应答着,眼睛盯着窗外看风景。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淡淡地说了句:“在我之前。那个梦是我一妈一妈一做过的,她做了几十年,现在。这梦变成了我的。你说。梦也有遗传吗?”
“当然没有,如果是这种情况,我猜是因为你们家族有个没打开的心结吧。”眼镜哥推了推眼镜,饶有兴趣。雪莉却已经没有兴趣再往下说,她只是把头靠在车窗上。用那双美丽的眼睛,望着窗外不停飞逝的风景。
启明星已经升上天空,在时间的长河中。人是渺小的尘埃,可即便是尘埃。也有它存在的权力,没有人可以剥夺,一切凌驾在他人权力之上的,不论科学,国家。还是其他任何借口。
眼镜哥不会明白,在他面前的这个美丽姑一娘一微微蹙起的眉头中,究竟隐藏着什么。
G
十五天后,雪莉来到法兰克福国际机场。这里不仅是歌德的故乡,也是整个德国的一交一通枢纽。
三天前。雪莉在汉堡一家酒店里找到个垃圾筒。筒里有好几张被撕成碎片的酒店预订票根。寻着票根上的地址,雪莉马不停蹄地来到法兰克福。如果时间不错的话,两天前,那个行走于人间的恶魔就已经到了法兰克福,行一事谨慎的他一定更换了酒店。不过没关系,雪莉一定会找到他的。
“现在是紧急通知,现在是紧急通知。近日来,一种新型传染病在整个欧洲迅速扩散。目前已知的症状是呕吐,咳嗽,高烧,皮肤迅速老化,脱发。根据欧洲流行病研究中心的报道,这种传染病的主要传播媒介是苍蝇。众所周知,苍蝇免疫力极强大,体内常携带大量病原,而苍蝇本体遇上具有快速繁殖能力的细菌时,免疫系统就会自行产生BF64、BD2两种球蛋白。据科学家称,这两种球蛋白的杀伤力比青霉素强一千倍,这也就是苍蝇终日与病毒为伍却不会感染的原因究竟是什么病毒居然能绕过BF64、BD2这两种球蛋白呢,科学家们正在研究中,目前暂无抗病毒疫苗和血清,请各位观众多多留意身边苍蝇,避免食用和亘接接触苍蝇接触过的任何事物。一旦发现有呕吐,咳嗽。高烧,脱发,以及皮肤老化的倾向,请立即就医。请立即就医。”
在航站大厅等待机场大巴时,雪莉听到了紧急通知。这让她想起了半个月前在那个北欧小镇上遇到的杰克。广播里说的症状杰克全都有,莫非他也是接触到了苍蝇接触过的东西?不知他现在怎么样,对了,报纸上说这种传染病的首发地就是北欧。莫非……
雪莉从包里翻出杰克的名片,按照上面的电话号码拨了出去,却始终无法接通。
那个家伙该不会已经挂了吧。雪莉没法不担心。那个吊儿郎当的家伙,办起事来还挺靠谱。一位漂亮的空姐推着轮椅在雪莉面前经过。轮椅上是位老人,满头白发,整个人歪斜着,靠着胸前的固定带才能勉强坐稳。
就在轮椅从她身边经过的瞬间,雪莉敏一感地察觉到了一丝关注的目光。那目光来自轮椅上的老人。
雪莉回头瞟了一眼,老人的脸已经皱缩得厉害,看起来有些吓人。老人的眼皮塌了下来。挡住了他的大部分眼睛,不过一丝晦涩的绿还是在眼皮底下闪了出来。
雪莉的心莫名其妙地跳了一下,不过马上她就意识到这是德国,到处都是日耳曼人。一双绿眼睛不算什么。
老人多看了雪莉一眼,可惜那枯树皮般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表情。算起来,雪莉要找的魔头也才七十出头,上一次见到他时,强壮又矍铄的样子让人印象深刻。眼前这位病恹恹的老人,跟他八竿子也打不着。
H
接下来的几天,雪莉的调查没有想象中顺利。平时健康的她居然病倒了。虽然她很注意饮食卫生,随身还带着消毒液喷雾。接触过公共设施马上随时消毒,但毕竟身在异乡,很多东西不能自己把握。
在地球上,苍蝇比核辐射的污染范围更大。更难搞定。雪莉吃过午餐后本打算去附近的酒店找线索,却因突如其来的恶心吐了一地,腹痛如绞。再后来的两个小时里,她把绿色的胆汁都吐了出来。身为医生。她知道出问题了。很严重的大问题。
医院人满为患,走廊上都堆满临时加铺的病一床一,即便如此,还是容纳不了越来越多前来就诊的病患。
虚弱的雪莉躺在长椅上,身边还有其他病人,她只能尽量蜷缩起身一体。手腕很疼,因为注射一液里含有大量的氯化钾。几乎每个有呕吐症状的病人都被加注了这种刺激血管的药。除此之外,刚才护一士坯加了剂量双倍的退烧药,冰凉又刺激的注射一液流经一血管。就像血管里爬满了千足虫,痛。却触一摸不得。
雪莉长长地叹了口气,真是造化弄人。一年多来,她为找这魔头几乎绕着地球跑了一圈,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出事。万一魔头也中招了,在接受审判前死掉,那不仅自己会失望,地下的数万一陰一灵也不会善罢甘休。
眼前人满为患的医院,耳边不停的痛哭声,还有那一张张痛不欲生的脸,真正的地狱也就是这样了吧。雪莉的眉头深深地拧在一起,为什么会这样?不是说善有善报吗?不是说真有因果循环吗?上帝,正义的天平已经倾斜。你看到了吗,
一滴滚一烫的泪落在耳边,雪莉闭上了眼睛。不愿再看这人间炼狱。
“孩子,我知道,你一直在投我。”
耳边忽然飘来一阵声音,雪莉一个激灵,赶紧睁开眼睛。
天哪。摆在她面前的那张脸,分明就是那天在机场时见到的轮椅老人。老人不知从哪里弄来件白大褂,他手里还拿着一支一次一性一注射器,正往雪莉的吊瓶里加注着透明的药水。
“你,你要干什么?”雪莉用尽最大力气想喊出来,可她的声音微弱得比苍蝇挥动翅膀的嗡嗡声强不到哪儿去。她认出来了。眼前的白衣老头正是老魔头。任凭那张脸再怎么变化,那双一精一光四射的绿眼睛也是不会改变的。
“孩子。这几天我也在调查你。我知道你为维森塔尔工作,我还知道你也是日耳曼人。”老头倒是很轻松。
“魔鬼,你想做什么?反正你已经杀过成千上万的人,不在乎多欠我一条小命吧。我想知道,在你愚蠢龌龊的脑子里,真没有害怕和恐惧,”雪莉有满腔的怒火,包里有一把槍,如果现在能坐起来,她一定毫不犹豫地把子弹射进这个魔头的心脏。
“恐惧?孩子,我比你想象得要善良。每次我看着那些犹太人在我面前死去。那些老人、孩子、妇女,那些强壮的瘦弱的男人,我的眼里都含一着泪水。他们不是豚鼠,他们的死是为整个人类,强生弱死,物竞天择,他们的民族不够优秀,注定要被清洗。和漫长的地球进化史中,那些消失的物种一样。这并不能说明什么。”老头凝视着雪莉的脸,像在给她上课。
“人之所以和动物有所不同,就是因为人类拥有道德。你们自以为高尚,可最基本的人道都不讲。你以为你还能像个若无其事的人那样生活下去吗?不。你一定会被惩罚的!”雪莉才不想听他的狡辩,事实胜于雄辩,那么多无辜的人死在这个魔头的手下,他应该为自己的作为付出代价。
“因为我当年做过的那些事。我已经付出了应有的代价。这些年东躲西藏。我没过上一天安心日子,相对于我对人类科学作出的贡献来说,已经可以抵消了。”老头不以为然道。
“贡献?别再为自己找借口了。你这只肮脏的苍蝇,应该站在法庭的被告席上接受全人类的审判。”雪莉太激动,声音都在发一颤。
“孩子,别诅咒我,先听我说一些事情好吗?”老头忽然抬起头来,凝视着远处的虚空。“六十年前。一位元首亲自认可的天才日耳曼少年被送往集中营,跟随一位优秀的女医生研一习一。女医生对少年很偏一爱一,少年对女医生也很敬仰,虽然女医生有着异乎寻常的一爱一好。但在那个疯狂的年代,超人道德和超级科学观才是整个德国的真正主流,这对他们的感情丝毫没有影响。幸运的是,战后的军事法庭上,少年和女医生因为销毁了大量物证,面对不够有力的人证,他们只接受了不算太长的牢狱之灾。由于表现良好,他们提前出狱。出狱后,女医生和少年隐姓埋名相依为命,在一起生活了好几年。那是他们最幸福的日子,白天在社区医院工作,晚上还可以在车库进行秘密研究。不论生活有多残酷。他们从没放弃过梦想,一直坚持着自己的研究。有一天。一位犹太老妇人认出了当年虐一待过自己的女医生,把她告发了。被抓的前夜,女医生让少年趁还没有暴露身份,独自逃生。为了生存,为了梦想,少年痛苦地离开了他最一爱一最尊敬的女医生,从此开始了长达五十年的逃亡生涯。”
“你该不会想说,你就是故事的男主角吧。”雪莉忽然意识到老头对待自己的态度很反常。
“那个女医生异乎寻常的一爱一好,就是收集人皮制作成艺术品。”老头终于说出了最关键的部分。
“你在说,女医生就是我外婆?”雪莉犹如遭到当头一棒,有些懵了。她从没想到过。自己苦苦追踪的居然是……
“是的,你是我的亲孙女。”老头认真地看着雪莉,同样的绿眼睛,同样的好皮肤。同样的亚麻色头发,这些过于明显的特征。藏也藏不住。
“不,这不可能。有一个魔头外婆已经够可怕的了,如果连外公也是魔头。那简直……”自从懂事后,雪莉就在为外婆所做的一切赎罪。谁能想到,那个看似和蔼可亲的老太太,经常把自制曲奇送给孙子孙女的老一奶一奶一,居然是杀人如麻的女魔头?加入维森塔尔中心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但她没想到,要替祖辈偿还的罪孽远比她了解的要多。
“我知道你讨厌苍蝇,可在我看来,苍蝇是地球上最先进最具优势的生物。即便整个地球堆满人类的一尸一体,即便人类灭绝。它们也照样飞舞。时间会证明,谁才是真正的强者。”谈到科学,老头变得表情严肃,“知道苍蝇为什么不停一搓一手吗?苍蝇每一条腿的前端,都有一个由茸一毛一遮住的软垫,为了能增加粘附力。茸一毛一尖会分一泌一出一种特殊的中一性一脂状液体。这种液体能增加粘附力,也会沾染许多增重的脏东西,苍蝇必须经常清除那些东西,才能保持轻一盈的体重自如飞行。你看,苍蝇虽然脏,可它是多么先进完美的生物,如果它的体型再大些,怕是人类都不会进化到如今的程度。”
“你真变一态。”雪莉不能接受自己居然有个喜欢苍蝇的外公。
“东奔西走,不容易找到人一体做实验,于是我找到了全世界到处都能找到的苍蝇作研究。想必你已经猜到。我的实验成功了,我很开心。本来我打算回到祖国。回到故乡,把这个伟大的成就献给国家,但现在,我打算把这毕生的成果送给你,我的亲人。”老头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瞟了瞟周围痛苦的病人们说道。
“你疯了,想再发动一次世界大战,用苍蝇军一团一做生化武器?”雪莉冷笑道。
“孩子,你想错了,这么多年来我已经想明白了。是否要通过战争来达到种族清洗的目的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那只是形式而已。真正的进化已经在上帝的安排中,你看。这几年来天灾不断,这都是上帝的杰作。不用我费心,总有一天真正优秀的人类会自己活下去。”老头执著地看着远处的虚空,眼神中流露出一丝难得的一温一柔,“我要的,只是不想辜负当年你外祖母的期望。证明子的能力而已。我已经做到了,现在。让我把这荣誉送给你,你就当做是我和你外祖母留给你最后的礼物吧。”
说完,老头把一只白色的塑料小瓶放进了雪莉随身的包里,又掏出另外一只小玻璃瓶,用注射器吸取里面的药水,注射进点滴瓶。“好好睡,别太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希望你能振作起来。说不定,下一次我真的会被你抓到。我等着,你来抓我。”
雪莉的眼皮越来越重,心里却明白得很,如果老头说的是真的,那他留给自己的就是能够治愈这超级传染病的血清。正是因为拥有血清,那天在机场她才没能认出他来,用自己进行人一体试验,这是身为研究者最后所能付出的代价了吧。
他,魔头,外公,真的成功了。身边的他看起来已经恢复了健康。唯一不同的是面部皮肤更加松一弛,这样能让他最快地更换面孔,以往认得出他的人现在谁也认不出他来了吧,如果再让他逃走,自己还能找到他吗?
意识变得模糊。雷莉感觉那只苍老的手离开了自己,连同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轻。尾声一个月后,恢复健康的雪莉带着一捧新鲜的康乃馨去康复中心见她的母亲。
“据最新报道,一位匿名女科学家将自行研制成功的抗病毒血清,送到了德国法兰克福的医院。血清疗效显著,现已大规模复制,免费提供给全球感染者使用。”
雪莉走进病房时。电视里正在播放午间新闻。母亲抱着大大的枕头,孩子似的睡姿。多年来,她都被那个同样的噩梦困扰,外祖母的身份曝光之后,她们的家就开始遭到反纳粹组织和犹太人后裔的攻击。不论她们搬几次家,那些人总能找到她们。这些日子里。母亲都快被一逼一疯了。
“一妈一,我回来了。”雪莉爽朗地微笑着。
“我的宝贝,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母亲一揉一了一揉一惺忪的眼,惊喜地张开了双臂。
“我也想你。”雪莉投入母亲的怀抱,给了她一个响亮的吻。
“这次再也不走了吧,你知道我多担心你,现在外面正流行超级传染病。”母亲捧着女儿的脸,细细地看着。
“不用担心,一妈一。你还得在这里住上一阵子。我的公差还没出完。你等着我,只要你等着,我就肯定会回来。”雷翦把花塞一进母亲手里,抱歉地耸了耸肩。
“孩子。你……”母亲的眼里充满了无奈和怜惜,她何尝不知道女儿在馓什么,只是她的反对是没有用的,什么也阻拦不了雷莉的决心。
电视里,画面一切,出现一位漂亮的女播音员:“最新消息,因为近期的超级传染病影响,全球杀虫剂销量迅速上涨,同时带动的还有相关化工品供应产业链条。这段时间以来,各式灭蝇剂和苍蝇诱捕器迅速上市,为切断传染病传播方式起到了相当积极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