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大多数初到渝城的人来说,这是一座既诡异又微妙的城市。渝城的市中心,看上去光鲜亮丽,一幢幢高楼紧挨着,鳞次栉比;数不完的美一女打扮入时,行色匆忙;无数顶级房车停靠在高一耸入云的酒店外。而在光鲜的背后,隐藏在霓虹灯下有一条长长的,不显眼的狭窄石阶。沿着石阶下行十分钟,就可以来到渝城的另一个世界。这里全是破旧杂乱的小巷,如蛛网一般分布在长一江一岸边,吱吱叫的老鼠甚至都不怕人,它们会隐藏在暗影里,瞪着猩红的小眼睛,一陰一险地看着你。
渝城是一座缺乏真实感的城市。渝城四面环山,两条大一江一在城市边缘一交一汇。夏季,燠热的空气被山脉阻挡,整个城市变作一个巨大的蒸笼,住在这个城市里的人,随便动一动就会像洗过桑拿一样,浑身湿答答的。秋季,城市会笼罩在白茫茫的浓雾之中,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公共汽车只能像蚯蚓一样缓慢在城区中穿行,随时担心会不会与前面一辆车发生追尾事故。冬季,一江一水令原本寒冷的空气变得潮一湿不堪,湿润的寒冷更会让人觉得痛苦。
唯一可以让渝城人感到舒服的季节是春季,所以每逢春分的时候,渝城人都会在一江一边举行盛大的烟花典礼,迎接令人期待的春天。
林云涛就是在春分前两天,来到渝城的。
沿着市中心边缘的那条狭窄石阶,林云涛提着皮箱缓缓下行,穿越依山建造的吊脚楼,避开露天晾在竹竿上的各色内一衣裤,他站在了一江一边的一条小巷外。
小巷长约三十米,像一个“八”字,一头出口宽,一头出口窄。窄的一面,仅供两人并肩行走,出去三十米,就是一江一滩,据说两天后的烟花典礼就会在这片一江一滩上举行。小巷两边是两层高的简陋民居,因为年月的关系,墙壁已经变成了肮脏的黑色,砖缝里长出了几株顽强的小草,昭显着春天的生机勃勃。几个中年女人在楼边洗菜淘米,开着肆无忌惮的荤玩笑。一个老太太旁入无人地坐在竹躺椅上听着收音机,收音机里传出了依依呀呀的唱戏声,这声音令林云涛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不知哪家的饭菜已经做好了,巷子里充斥着油烟,还有刺鼻的麻辣香味——渝城靠一江一,潮一湿多雨,为了避免风湿,这个城市的人犹好辣食。
林云涛扭过头,望了一眼墙上挂着的一个破旧古老的铁牌子,上面写着歪歪斜斜的三个字:八字巷。而在铁牌子旁边,还贴着一张摇摇欲坠的白纸片,上面写着四个同样歪歪斜斜的字:吉屋出租。
和通常的招租启示没什么区别,在这四个字下,留了一个电话号码。林云涛摸出手机,刚接通了这个电话号码,就看到那个坐在竹躺椅上的老太太突然站了起来,她的身上传来了手机的鸣叫一声。老太太拿出手机看了看,又望了一眼站在巷子口的林云涛。
林云涛挂断了电话,朝老太太笑了笑。笑容很干净,他的眼神也很干净。
八字巷靠左边的二层楼道里,老太太一边躲避着楼道上堆放的杂物,一边罗罗嗦嗦絮絮叨叨地对林云涛说:“林先生啊,我这间屋朝向好,算得上全一江一景,在上半城,这样的朝向要卖一万多一个平米哦。”上半城,就是渝城最为光鲜亮丽的市中心,距离这里只有十分钟的脚程。
一逼一逼一仄仄的楼道是木制的,脚踩上去就会发出令人不安的嘎吱作响声。林云涛与老太太在楼道走廊尽头一扇紧锁着的木门外,停下了脚步。天色有点暗了,老太太摸索着用钥匙打开了门,当门打开的一刹那,一股发霉的味道扑面而来,屋里同样黑暗。老太太打开了灯,推开了糊满旧报纸的窗户玻璃,带着一江一水气味的潮一湿空气涌一入房间,冲刷走了屋里的霉变气味。
“还满意吧?”老太太问。林云涛打量了一下屋里的状况,一张宽木一床一,一张写字台,写字台上摆着一台电视机。林云涛试着拉了一下写字台的一抽一屉,一抽一屉已经有些变形了,根本就拉不开。老太太则打开了电视机,说:“林先生,老房子、老家具了,住一习一惯了就好。这种房子会越住越舒服的。”
电视机里正在播出新闻,一个打扮端庄的女播音员正用平缓麻木的语速,播报着今天在市郊刚发生的一起爆炸案。郊区的一个烟花仓库发生了爆炸,摄影机如实记录了仓库爆炸后的满目疮痍。
林云涛问:“在这个房间,能看到两天后的烟花典礼吗?”
老太太说:“当然,那当然!这里是最佳的位置!”
“好,那我就租这里!”林云涛一边说,一边打开了皮箱,取出了一台照相机,一台笔记本电脑。在这个时候,他才想起,还没问这里的租金是多少呢。
“你是来拍摄烟花典礼的外地记者吧?”老太太试探着问。林云涛笑了笑,并没有回答。这也算是默认了吧。
还好,租金并不贵,林云涛只准备在这间房里住几天,但还是爽一快地给了一个月的租金。话又说回来了,这里一个月的租金,还比不上上半城酒店一天的房费。
当老太太刚要离开的时候,林云涛端着笔记本电脑,忽然问:“这房间有网线吗?”老太太愣了愣,回答:“网线?什么是网线?”
“这里有网线!”从屋外突然传来了一个清脆的声音。说话的是一个留着长发的女孩,面目清秀,她站在门外,一边警惕地打量着林云涛,一边说,“不过,网线是连在我这间房的,你买个路由器和光纤,就可以和我同时使用网络了。”
看着这个女孩,老太太很是殷勤地问:“周小一姐,你下班回来了?”然后她向林云涛介绍,这个名叫周倚素的女孩,也是她的房客,就住在林云涛隔壁。
看到美一女总是让人开心的事。送走了房东老太太,林云涛向周倚素询问了最近的一家电子用品商店,就下了楼。楼下,几个陌生人蹲在窄的一头巷口外,燃一烧着纸钱,冥钱的灰烬在一江一风中翻飞,卷得巷子里到处都是。林云涛埋下了头,避开了空中的冥钱灰烬,大步钻出了巷口……
一个小时后,林云涛买好路由器与光纤,回到八字巷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燃一烧纸钱的陌生人已经离去,林云涛正准备上楼的时候,却看到一个五大三粗的年轻汉子,正扛着一个铁架子艰难地走了下来。这汉子看到林云涛后,放下铁架子,羞赧地笑了笑,问:“您是新房客吧?我叫小林,是这里的老住户,住两年了,就在巷子窄口外的一江一滩上摆烧烤摊。要是你晚上饿了,给我打电话吧,要什么我就送上来。不是吹牛,我做的烧烤味道一流,好多人开着车来买。”他摸出一张名片,塞一进了林云涛的手里。
林云涛看了看名片,上面写着四个字:小林烧烤,下面还有一排电话号码。
上了楼,林云涛敲了敲周倚素的房门,过了好一会儿,周倚素才开了门。她长发濡一湿,随意穿着一件浅色碎花睡衣,浑身散发着诱人的浴液香味——很显然,她刚洗完澡。这不免让林云涛稍许有些感到尴尬,他连忙摸出衣兜里的路由器,说:“我是来连接网络的。”
周倚素什么也没说,让林云涛进了屋。屋里,一台台式电脑开着,屏幕呈现出屏保的状态,音箱里不停传出QQ信息提示音。周倚素指了指窗户,说:“光纤接口就在那里的,你自己弄吧。”
林云涛很快就连接好网络,光纤从窗户连到自己的那间房后,正准备告辞,忽然之间,他听到窗户外传来了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
一一团一火光从一江一滩上冒了起来,一个人浑身是火张牙舞爪地惨叫着,叫一声甚是痛苦,嘶声裂肺。许多在一江一边游荡的闲人向那一团一火光奔跑过去,但还没等靠近,那个人已经颓然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仿佛一截被烧成黢黑木炭的树枝。随即,一江一滩上爆发出一阵尖一叫,闲人们纷纷四散躲开,惊魂未定,生怕惹上些许麻烦。
“发生了什么?”林云涛纳闷地问。
周倚素掩住嘴,失声叫道:“那是小林平日里摆烧烤的地方,难道他出了什么事?”
林云涛没有再说什么,他快速跑回了屋,抓起数码相机,冲下了楼,正好碰到换好衣裳的周倚素。两人一起向一江一滩跑了过去。
一江一滩上,眼看没有发生其他爆炸,小林摆烧烤的地方又聚拢了许多闲人,他们指着地上的一个大坑指指戳戳。大坑旁,散落着烧烤架与一些已经变成黑色碎块的豆腐干、牛肉、鸡翅。在食物碎块旁,躺着小林的一尸一体,浑身黑黢黢的,他在临死前,已经被火焰给烧焦了。
几个闲人议论着刚才的爆炸,一个人说:“一定是烧烤摊的煤气罐爆炸了……”另一个人则说:“你傻了?烧烤是用木炭的,哪有什么煤气罐?”
救护车拉着警笛,从八字巷外沿着一江一边的一条老路开了过来,医生下来望了一眼一江一滩上小林的一尸一体,就不满地说了一句话:“下次遇到这种事,直接叫殡仪馆出车,别打120了……”闲人们开始起哄:“还有下一次啊?”医生不敢接口,匆匆离去了。
趁人不注意,林云涛拍下了几张照片。当他将数码相机藏进大衣里的时候,警车也来了。闲人们被劝走,一江一滩上拉出警戒线,几个警察在警灯的照耀下,蹲下一身注视着一江一滩上的大坑,一言不发。
周倚素看到小林那焦黑的一尸一体后,顿时感觉到四肢无力,浑身发软。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一江一滩的,等走到八字巷里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原来是被林云涛扶回来的,连忙羞涩地挣脱,不好意思地说:“林先生,真是谢谢你了。”
林云涛的心思根本没放在周倚素身上,他走到八字巷里一个避风的角落里,打开了数码相机,浏览着刚拍下的照片,自言自语地说:“奇怪,这一江一滩上的大坑,怎么这么像是炸弹爆炸后留下的啊?”
“不可能!”周倚素蓦地叫了起来,如平地一声惊雷,“怎么可能会是炸弹?小林从来没惹过什么人,谁又会用炸弹来杀他?”
林云涛耸耸肩膀,说:“我只是从照片上的情况来推测的。”他把相机的上的照片展示给周倚素看,偏偏这张照片正好是小林一截残肢的特写,周倚素忍不住弯下了腰,大口大口在巷子里呕吐了起来。林云涛拍着她的背,好不容易止住了她的呕吐。可当周倚素看到地上那些与纸钱混合在一起的呕吐物,可怜的她,又忍不住呕吐了起来。
大汗淋一漓之后,林云涛终于将周倚素扶回了她的房间。看着周倚素皱眉抚腹的难过模样,林云涛不禁说:“周小一姐,你一个人租房住,真是有些可怜。你还是找个男朋友吧。”
周倚素的眼中顿时流露出警惕的神情,低声说道:“我有男朋友的。”
“哦?!”林云涛不置可否地反问。
周倚素脸上浮现出幸福的微笑,说:“我有男朋友的,虽然我们没有见过面,但是我们常常在网上聊天。”
林云涛明白了,周倚素在网恋。在这个网络时代,网恋并不罕见,已经成为了年轻人族的某种生活状态。他只好苦笑,缓缓退出了周倚素的房间。
在自己才租下的房间中,林云涛打开笔记本电脑,将才拍下的照片复制到电脑中,放大后仔细地注视着。过了一会儿,他连接上网络,开始漫无目的地浏览网页。
这一一夜,他无心睡眠。
清晨,寒冷的一江一风透过敞开的窗户,灌进屋里,林云涛被冻醒后,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躺上一床一睡着了。看了看时间,已经快中午了。林云涛穿上衣裳,打开了房门,却看到周倚素站在门外,直勾勾地看着他。
“周小一姐,什么事啊?”林云涛问。周倚素什么都没说,递了一张报纸过来。
报纸上写着一行字:“昨夜下半城一江一滩发生爆炸,一人当场死亡,疑误踩日军轰炸残留炸弹”。
报导很详尽,将小林爆炸身亡现场的情形描述得栩栩如生。报导指出,解放前,渝城曾经遭到日军长时间的轰炸,下半城的一江一滩当时作为战时码头,成为日军轰炸的重灾区,直至今日,一江一滩的泥沙下,还隐藏着未曾爆炸的陈旧炸弹,炸弹数量则不可考了。报导特别提醒市民,勿随意去一江一滩人迹罕至的地方,以免踩到当年残留的炸弹。
周倚素黯然说道:“真没想到,小林在这里做了这么久的烧烤,竟然会踩到炸弹身亡,真是天有不测风云。”
林云涛抬起眼皮,望了一眼周倚素,说:“我还是觉得有些不解,为什么小林在同一个地点做了两年的烧烤,现在却突然踩到了炸弹?”
周倚素怔了怔,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就在气氛有些沉闷的时候,木板楼梯忽然响起吱吱嘎嘎的声响,有人上楼了。两个穿着制一服的警察出现在楼道里,其中一个警察很礼貌地走到他们身前,问:“请问你们知道昨天夜里一江一滩上发生的爆炸案吧?”
林云涛与周倚素同时点了点头。
警察问:“作为死者的邻居,请问,你们知道他曾经与什么人结怨吗?”
周倚素吃惊地问:“报纸上不是说,小林的死是一场意外吗?”
警察连忙说:“我们这是例行询问,没有什么其他意思。”警察的话音有些慌乱,似乎在刻意隐藏着什么。
林云涛赶紧对警察说:“我是昨天才搬到这里来的,根本就不知道小林是不是与人结过怨。”而周倚素也说,平时她白天上班,晚上就在屋里上网,与小林也没打过什么一交一道。听了他们的话,警察又问:“请问昨天晚上,就是爆炸案发生以前,你们在哪里?有什么人可以作证吗?”
林云涛有些不满,反问:“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警察连忙堆着笑说:“例行询问,例行询问。”
林云涛说自己去电子商店买路由器与光纤了,没开发票,当时店里生意也不错,他不敢肯定店员是否记得住他,但他还是希望警察可以去电子商店调查一下。
而周倚素则说自己一直在网上看小说,没有人作证。不过,警察也没有再多问什么,做好笔录后就出了门。警察刚离开,林云涛就喃喃地说:“看来,小林的死,没有这么简单。报纸上的说法,只是为了减少社会恐慌而做出的一个解释。”
“这么说……小林真的是被别人炸死的?”周倚素的声音有点颤一抖,身一体也有些瘫一软一了。
两个警察很快就去又复返了。还是刚才那个询问他们的警察,再次很有礼貌地问:“请问房东住在哪间房里?我们还想找她了解一下情况。”
“就在一楼的第一间房。”周倚素答道。
“哦?我刚才敲了门,没人应答啊。”警察说。
“我给她打个电话吧。”林云涛说道。他摸出了手机,拨通了房东老太太的电话号码。这时,他们听到了一阵铃声,悠悠从楼下飘了上来——这老房子,墙壁薄,不隔音的。
两个警察互相望了一眼,同时说:“老太太在屋里的?”
下了楼,站在房东老太太的屋外,依然可以听到屋里传来悠扬的手机铃声。警察又敲了敲门,里面还是没有人应声。
“是老太太忘记了带手机出门吧?”周倚素怯怯地问。
“或许吧……”一个警察一边回答,一边蹲下一身,从锁孔望了进去。老房子的门锁安装得不是很紧密,锁孔有一个很大的缝隙。当他凑拢锁孔的时候,不由得皱着眉头说,“咦,屋里好像有什么味道。”其实,所有人都嗅到了空气里漂浮着一种奇怪的气味,腥腥的,还带着一点甜味。
而在这个时候,这个警察也看到了屋里的情形,他不由自主愣了愣,只是片刻,他就转过了身,“哇”的一声,呕吐了起来。
另一个警察立刻抬起脚,“砰”的一声,踢开了破旧的木门。刹那间,那股奇怪的气味顿时变得更加炽盛。
房东老太太软一绵绵地躺在屋里的一张一床一上,头骨碎裂,嘴里涌一出鲜血,血已经干涸了,凝结在一床一单上。幸好是在春分以前,还没遭到苍蝇与蛆虫的打扰。她早已经停止了呼吸,在她的脸颊上,有好几个脚印,她的衣裳上,也同样有很多脚印。
一眼就可以看出,房东老太太是被活生生踩死的。随后赶来的法医发现,她的头颅几乎被踩扁了,半根吐得长长的舌头耷一拉在口腔外,舌下藏着几颗碎裂脱落的牙齿,每一根肋骨都被踩断了。脏器挤成一堆,血肉模糊。
从一尸一体的僵硬程度与一尸一斑分析,法医确定,老太太是在昨天晚上被害的,几乎就是在一江一滩大爆炸的同时,与小林在不同的地方死于非命。
直到法医离开的时候,那个警察还没有停止呕吐,这不禁让林云涛感觉有些奇怪。这警察也算是见多识广了,为什么看到一个被踩死的老太太,竟会有如此剧烈的反应了?
法医提取了房东老太太一尸一体上的脚印,这个脚印比林云涛的脚印小一点,又比周倚素的脚印大一些。所以,很快就排除了他们两人的嫌疑。不过,八字巷里的这幢小楼被封锁了,林云涛只好拎着皮箱,准备去上半城的酒店开间房。
看到楚楚可怜无处可去的周倚素,林云涛忽然动了隐恻之心,对她说:“走吧,跟我一起走吧。开了房,我睡沙发,你睡一床一。你放心好了,一会儿顺便买根棍子给你,要是我敢摸上一床一来,你就狠狠打我,千万不要留情。”
周倚素“噗哧”一笑,带了几件衣物,与林云涛一起离开了八字巷。
在走出八字巷窄口的时候,巷外又出现了几个陌生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蹲在地上燃一烧着香烛与纸钱。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焦臭的气味,与湿润的一江一风混合在一起,变得有点酸涩。这些陌生人嘤嘤地低声哭泣,几个闲人驻足观看,偷偷抹着眼泪。
周倚素拽了拽林云涛的衣袖,示意他赶快离开这里。
“这些人为什么在这里燃一烧纸钱?”远离了这些陌生人后,林云涛不禁问道。
“难道你没听说吗?去年的这个时候,就是在一江一滩燃放春分烟花的时候,八字巷里,曾经发生了一场悲剧……”周倚素说道。
去年春分的那个夜晚,一江一滩上燃放烟花。整个下半城的居民都向一江一滩巷涌来,对于他们来说,只有春分的这场烟火,才可以让他们忘却一年的痛苦。许多居民选择到八字巷的窄口外观赏烟火,因为在那里不仅可以看到烟花燃放的全景,还可以品尝到著名的小林烧烤。
烟花是在八点准时开始的。
下半城的居民多少有点懒散,喜欢在最后一刻才赶到八字巷去。七点五十的时候,几百人浩浩荡荡走进了八字巷的宽口,因为出口比较狭窄,人流行走的速度变得缓慢。走在最前面的人忽然大声叫了起来:“不好,外面停了一辆车,堵住了出口,走不出去了!”
而这时,烟火表演已经开始了,几道烟花冲上夜空,“砰”的一声,撒开了巨大的火焰花一瓣。刚走进八字巷的人激动了起来,纷纷向前涌去,而前面的人则向后退。一个人脚下一滑,摔倒在了地上,其他人的脚踩在了他的身上。他痛苦呻一吟,但声音马上消失在了其他人激动的呼喊中。又有人摔倒,又有人踩在了这个人身上。
鲜血流淌在八字巷的地上,血腥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八字巷里的人开始尖一叫、呼喊、哭泣。倒在地上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互相踩踏。倒下的人都没有再站起来,没有人可以在遭受了这么多人践踏后还可以继续活着的。
那一一夜,有三十多人死在了八字巷里,他们全是被踩死的。死时的模样,就和今天看到的房东老太太差不多,所有的肋骨都被踩断了,所有的脏器都被踩碎了。
那个不停呕吐的警察,一定在去年这个时候勘测过八字巷惨案的现场,今天在看到房东老太太的一尸一体后,难免会想起去年八字巷里的那一幕,难怪他会呕吐得这么厉害。
在上半城的酒店客房里,周倚素向林云涛叙述了当时那可怕的一幕。说完之后,她喃喃地说:“从此之后,八字巷的房屋根本就租不出去,没有人愿意在死过那么多人的凶地租房。可是我太穷了,只租得起八字巷的房子,所以……”
林云涛惨淡地笑了笑,说:“我也知道去年渝城发生过这么一起惨案,但我没想到,为了节约酒店的房费,我竟正好租到了八字巷的房间。”他转过头来,说,“真正造成这起惨案的罪魁祸首,其实是停靠在八字巷窄口外的那辆车。如果那辆车不停在窄口外,也就不会出现后面的事了。”
周倚素点了点头,说:“没错。可惜后来查出来,那辆车是被偷来的,车主在几天前就已经报警了。而那个小偷把车停在八字巷窄口外,只是想在小林烧烤摊上吃一次烧烤……”
“呵呵,这样说来也是蛮有趣的,小林也可以称得上是罪魁祸首之一了。如果他不把自己的烧烤摊摆在一江一滩上,那个小偷也不会把车停在窄口外。再深究下去,或许连房东老太太也是罪魁祸首,要是她不把房子租给小林,或许小林也不会在就近的一江一滩上摆烧烤摊了。当然,烟花公司也是罪犯之一,要是他们不在春分举行烟火晚会,那些死难者在那个晚上根本就不会出门……”当林云涛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愣住了。
小林死了,房东老太太死了,就连烟花仓库也在昨天下午发生了大爆炸。除了那个小偷,其他的“罪魁祸首”都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难道——凶手是来为去年那些受害者复仇的?难怪房东老太太是被踩死的。
周倚素直勾勾地望着林云涛,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眼神很是古怪。她上前了一步,走到林云涛身边,沉默了片刻,问道:“林先生,你是不是知道一点什么事?”
林云涛瞟了一眼周倚素的脸,正准备说话的时候,忽然感觉身一体凉了一下,一个尖锐的硬东西抵在了他的腰间,一把锋利的匕首握在了周倚素的手中。
周倚素冷冷地说:“没有人知道那个小偷停车的时候,是小林让他停在窄口外的。也没有人知道,是房东老太太建议小林将烧烤摊摆在一江一滩上的那个地方的。”
“那你怎么知道?”林云涛反问。
“因为,当时小林让那个小偷停车的时候,我正好就在烧烤摊旁。那时,我正在等着我的男朋友从八字巷里走出来。我们约好了在烧烤摊上见面,可是,他再也没有出来,他死在了去年的那起惨案里……”两行泪水从她的眼窝里滑一出。
“那你看清楚那个小偷的模样没有?”
周倚素摇了摇头,说:“当时一江一滩上人太多了,我只注意到小林让那个小偷停车,却没注意到小偷长什么模样……”
“真是可惜。”林云涛发出一声长叹,说,“所以你就决定替你男朋友报仇?于是,你想办法杀死了小林,还有房东老太太。而且,时间正好选择在了一周年的忌日时?”
“你说什么?你怎么能说是我杀死他们的?”周倚素叫了起来。
林云涛望了一眼周倚素,说:“昨天晚上,我实在是睡不着,连好网络后,一直在屋里上网……”
昨天夜里,林云涛上了一会儿网后,觉得无聊,出于对隔壁美一女的好奇,他决定试探登录连在同一个路由器上的另一台电脑——林云涛是个电脑高手,远程控制隔壁使用同一IP地址的一台电脑,对于他来说,只是小菜一碟罢了。
进入了周倚素的电脑后,他想了解一下隔壁美一女平日里的一爱一好,于是调出了周倚素平时的上网浏览记录。在历史记录里,有一个海外的网站引起了林云涛的好奇,打开看了一眼之后,他愣住了。这个英文网站是海外某个极端组织办的教学网站,里面教的都是如何渗透暗杀的恐怖主义教程。而最值得注意的,是其中的一个页面,专门介绍如何利用化工店里能随意买到的平常材料,制作出威力甚大的炸弹。
从这个网页中,林云涛联想到一江一滩上的那个被炸出来的大坑。他不禁怀疑,难道小林是周倚素杀死的?因为这只是一个毫无根据的怀疑而已,所以在今天见到警察后,他并没有举报。而从刚才周倚素的一番话里,他终于知道了周倚素的动机,拼凑出她行一事的轨迹。
周倚素手上的匕首颤一抖着,她的连上也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
林云涛转过脸来,说:“我就是有一点没弄明白,你是怎么做到同时杀死小林和房东老太太的。警察说过,他们两人几乎是死在同一时刻的。”
周倚素什么都没说,林云涛忽然叫道:“哦,我明白了,你不是有一个网恋的男友吗?一定是他在协助你。他将炸弹埋在了一江一滩上,而你去杀老太太。难怪我昨天见到你的时候,你刚洗完澡,你一定是将身上沾染的血迹清洗干净吧!”
周倚素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她手里的匕首颤一抖得更加厉害。林云涛却一点也不在乎,他笑着对周倚素说:“我知道,你是不会杀我的。”
“你凭什么这么说?”周倚素怒叱道。
“昨天夜里,你去杀老太太的时候,只要换成一双和我的脚一样大的鞋子,就可以轻松将污水泼在我的身上。不过,你没有这么做,这说明你只想为前男友复仇,绝不会杀死其他无辜的人。”林云涛说道。
“当”的一声,周倚素手中的匕首落到了地上,她也颓然坐在地上,掩面哭泣起来。
林云涛拾起地上的匕首,走到了皮箱旁。他打开皮箱,取出里面的笔记本电脑,说:“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向警方举报你的。要知道,昨天夜里,我为了在一个小时里,不仅要买好路由器与光纤,还要把一枚威力巨大的自制炸弹埋在一江一滩上,可费了不少气力哦。”
周倚素抬起头,疑惑地望着林云涛,声音颤一抖地问:“林先生,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那枚炸死小林的炸弹,是我做的,是我把这枚炸弹埋在一江一滩上的。你听明白了吗?如果不明白,我还可以换个方式告诉你,我就是那个与你在网上聊天的网恋男友。不是你在网上教会了我怎么做炸弹吗?不是你在网上要我在昨天晚上,将炸弹埋在一江一滩那个你做了记号的地方吗?难道你忘记了?”
周倚素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林云涛所说的每一句话。
林云涛笑了起来,说:“你在网上告诉我,这个炸弹威力很小,你想捉弄你的朋友。可是,你不知道,我读大学的时候,就是学的化工专业。我炸弹这个炸弹是拿来杀人的,所以我开始好奇,于是查找到你的IP地址,从一个月前就开始对你进行调查。我知道了你的前男友是死在一年前的八字巷惨案中,所以猜测你是想为前男友复仇。你的计划很巧妙,只要炸死了小林,你就会离开这个地方,不再与我联系。没有人能想到,小林是被你的一个网友炸死的。”
林云涛看着周倚素惨白的脸,顿了顿,说:“我很钦佩你,所以决定帮你的忙。为了不让你以后离开我,我租下了你隔壁的一间房,然后与你结识。而现在,我告诉你这么多话,就是想以后与你在一起。在未来的日子里,我会与你一起去寻找那个将车停靠在窄口外的小偷,哪怕一生一世都可以。”
他搂住了周倚素,用力亲一吻着她的嘴唇。周倚素挣扎了几下,就顺从了林云涛的热情。
或许在周倚素的心中,早已经认定了自己下半生的唯一目标,就是寻找那个小偷,那个最后的罪魁祸首。
清晨,周倚素在浴一室里冲刷着身一体,林云涛躺在一床一上,看着手腕上一道陈旧的疤痕,脸上不禁露出了微笑。
这道伤疤是去年这个时候造成的。那时他刚在渝城市中心偷来了一辆车,听说在一江一滩边上,有一家味道很好的烧烤摊,于是他驾车来到了八字巷外。那个五大三粗名叫小林的年轻汉子,让他把车停在八字巷的窄口外。林云涛刚下车,还没走到烧烤摊,漫天的烟火就开始了燃放。接着,他听到八字巷里传来了惨叫。
他快步走到车旁,想打开门移走车。这时,一只鲜肉模糊的手从车后伸了过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他慌忙闪躲,手腕上却依然被那只手剜下了一块肉。幸好那个人很快就死在了其他人的踩踏下,而林云涛也再不敢去开车。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八字巷,离开了一江一滩。
不过,现在没有人会知道他就是那个小偷。在未来的日子里,他将会与周倚素一起去寻找一个莫须有的小偷。这真是充满了莫名的讽刺意味。
想到这里,林云涛不禁又笑了起来。
林云涛都不知道周倚素是什么时候从浴一室里出来的,当他发现身边多了一个柔软的身一体后,正想去拥抱,却发现两一腿之间忽然一凉,那把冰冷的匕首又一次贴在他的要害处。
“你这是干什么?别开玩笑了。”林云涛不满地埋怨。
周倚素却一脸严肃,冷冰冰地对林云涛说:“刚才我洗澡的时候,才想起了一个很严重问题——昨天我就问过你,你却并没有回答我。你必须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八字巷惨案与房东老太太和小林都有关联的?你怎么知道小偷的车是小林让他停在那里的?你说过,你是昨天才来到渝城的,你根本没有可能知道这一切,除非,你就是那个小偷!”她顿了顿,说,“我只给你十秒钟,要是你解释不了,你的身一体上,就会缺少一个很重要的部分!”
面对周倚素的质问,这一下,林云涛不知道怎么回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