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2年初,安南县城北区,一支不知哪儿来的混成旅占领了县城。
这天下半夜,章三、李四、王五这三个当兵的一脚踢开了刘宅的大门,喊道:“刘子良,出来!”
没有任何回答。整栋屋子仿佛早已人去楼空,老旧的木头家具横七竖八地倒在大厅里。
“王大哥,这刘家好诡异。给人守墓,怎么自家也整的跟个坟墓一样一陰一森。”说这话的,是胆子最小的李四。原来,他们奉了刚进城的张旅长命令,务必要掘刘家看守了几百年的陵墓。据说陵墓里金银财宝无数。
正说着,最南端的阁楼上,一盏昏暗的油灯亮了起来。三人对视一眼,走了过去,停在了房门口。
“回老爷话,他正病着呢!”沉寂了半晌,忽然,一声闷声闷气的回答,从身后传来。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把三人吓得直哆嗦。回头一看,却是个一头白发的老汉,手里还端着一碗药。
章三怒骂道:“老不死的,走路没声音,吓谁呢!”
章三几大步走到病榻前,一把抓住病殃殃的刘子良,狠狠说道:“带我们去青山冢,不然,立刻让你去见阎王!”
刘子良喘着粗气,颤一抖着身一子说:“青山冢,青山坟。活人进去死人出。祖上的规矩,我们后代绝对不能踏入一步。”
李四“嘿嘿”一笑,忽然一把抓过老人,说:“带我们去。不然,我们先毙了他,再毙了你!”
老人身形瘦小,哪里禁得住李四如此的力道,整个人一个踉跄,扑倒在地。李四趁势一脚踩在老人背上,得意洋洋地看着刘子良。
“少爷,别管我。”老人说。
“不。如果不是为了照顾我,你也不会跟着我来安南县。”说到这里,刘子良咳嗽不止。原来,这老人和刘子良并没有什么关系。
一个月前,刘子良在外省赶考,从几个小痞子手下救下了被欺负的老人。后来,刘子良得了风寒,睡在客栈里,整个人都迷糊了。不知老头从哪里觅得药方,刘子良喝下就清醒了。过了几天,老头护送着刘子良回到家中,却发现他家中人早已逃难离去。于是,老人干脆留下来照顾刘子良。
章三把槍筒抬高一寸,狰狞着说:“怎么说?带还是不带?”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女孩的尖一叫。王五拽着一个小姑一一娘一一,一脸得意地走了进来。
“二丫,你怎么……”
“哥,大一一娘一一让我回来……”
听到这里,刘子良一声叹息。他已经看到,王五手上抓着一个布包,里面隐隐有珠宝光泽透出。一定是大一一娘一一舍不得这些,让二丫回来拿,结果撞上了王五。
正在这时,老头忽然轻声说道:“老爷,高抬贵脚,哎哟哟,松口气啊。”李四斜着眼,看了一眼身形枯瘦的老头,还来不及说话,忽然,老头的手快速抬起,往屋子四周一撒,突然红烟四起!
李四只觉脚下一松,一群身穿红色兵服的将士犹如天降,表情麻木,手执兵刃,将三个兵痞一团一一团一围住。三人赶紧扣动扳机,“砰砰”几下,却见子弹只是穿过红衣兵身一子而已……
谁都没有看清红衣兵如何攻击,只是“扑通”几声,三个兵痞陆续瘫一软在地上,死掉了。
红衣兵面无表情地转向老人,忽然人影一晃,全体消失,只剩下一地红豆。老人撩一起褂子,红豆立刻钻入老人的口袋里。
刘子良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脑袋一阵空白。“哥……”一阵轻微的叫一声响起,刘子良扭头一看,只见二丫的胸口深深一插了一把匕首,鲜血涌一出。原来,刚刚狡猾的王五一一捅一一了几刀红衣兵,发觉根本无用,于是干脆给了二丫一刀。
“我就这一个妹妹……”刘子良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刘子良醒来时,看到老人正端着药,细心喂他。
“救救二丫,救救二丫吧!”刘子良忽然醒悟,摇晃着身一子下了一床一,跪在老人面前,不住地磕头。
老人皱着眉,看了一会儿,悠悠叹了一口气,说道:“子良,你起来吧。我们也算有缘。明日丑时,你到北区桥堍二里外的一棵大树下,看到两个老人在下棋,你就拿着这壶茶,看着他们的茶杯空了,就给满上。等到他们跟你说话了,你就跪下来磕头。记住,一句话都不要说。”老人从蓝布大褂底下,掏出一个紫砂茶壶,壶盖上写着“南”,壶底刻着“北”,说道,“拿着这茶壶去吧。”
刘子良吃惊地看着这茶壶,这么小,顶多斟个半盏茶啊。
老人看出他的疑惑,微微一笑,说道:“你这是不相信我?”
“不!老人家,你说什么我都信!”刘子良忙不迭地说。
第二天,刘子良在茶壶里泡好水,向老人说的地方走去。终于在丑时,看到老人说的那棵树。
树下,正好坐着两个老人,一个穿着红袍,另一个穿着蓝袍,两人正在对弈。红衣老人的手边放着一盏茶杯。刘子良心下一喜,脚步也轻快了几分。但不知为何,明明就在眼前,却是走了很久,才走到下棋老人的身边。
刘子良不敢说话,只是站在一边,留心红袍老人的茶水。
说也奇怪,无论怎么给老人添茶,这紫砂壶中的热水,总是不见少。两个老人沉浸在棋局里,对周围事物一概不知。
“将!”红袍老者忽然将手中棋子往石桌棋面上一放,放声大笑起来,顺手拿过手边的茶,喝了一口。这时,他才看到站在身边端着茶壶的刘子良,顿时诧异起来,不住上下打量。
刘子良不敢说话,赶紧把茶壶一放,跪下不住磕头。
也不知磕了多久,红袍老人自言自语道:“都已经勾去一一性一一命了,晚了晚了。”
蓝袍老人忍不住说道:“你看这茶壶,是南斗的呢。”
红袍老人的脸顿时拉下来,仔细看了一眼刘子良手中的紫砂壶,撇了撇嘴,说道:“这老头一天到晚给我找麻烦。”蓝袍老人敲着手中的棋子,说道:“你给他找的麻烦也不少。你们彼此彼此。”
红袍老人喟叹一声,从袍子里掏出一本书,翻到最后一页,又不知从哪里找出一支笔,嘴里念叨了几句,涂了几笔,看着刘子良说道:“刘二丫,今年十七岁,我已经帮她多加一笔,勾到七十七岁;你家同时还死了另外三个人,我也帮他们勾了,免除你后患。”
说到这里,红袍老人摸了摸自己的一胡一子,朝着蓝袍老人微微点了点头,起身飘然而去。
刘子良跪在地上,不知所措。
蓝袍老人忍不住说道:“你去吧。要一直往前走,不许回头。”
刘子良赶紧爬起来往回走。只听得身后,不住传来一阵阵巨石翻滚的声音……
回到家中,天已经黑了。
刘子良一走进院子,忽然刮起一阵寒风。惨白的月色下,薄薄的泥土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欲钻出。不过一眨眼的工夫,一双枯瘦的手,伸出泥土……
站在院子里的刘子良,早被吓得魂飞魄散,眼睁睁看着三个本该死去的人,浑身泥土地爬了出来,慢慢出了大门。
也不知在冷风中站了多久,刘子良忽然清醒过来,急忙向阁楼走去。推开阁楼门,房间里一温一暖的气息迎面扑来。刘子良心里稍稍安定了些。
“哥,你回来了。”刘子良一抬眼,看到二丫正坐在桌前,翻看自己的书。他一阵眩晕,一头栽倒在地。
这件诡异的事,直到刘子良醒来后,都不知所以然。因为那个给他紫砂壶的老人,已经走了。
只是听二丫说,街上最近传开了,说是张旅长派出掘坟的三个人,最后疯疯傻傻地回去了,见人就说:“红衣兵,红衣兵,你看到了吗?”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敢动刘家的念头。人人都说,刘家守着的墓,是有鬼神相助的。于是,每每听到这话,刘子良就忍不住想到红袍老人说的:“免你后患……”
至于二丫死过一回这事,她怎么都想不起来。于是,这成了埋在刘子良心中的一桩无头公案。
一日,刘子良拿着茶壶,张罗着给一位远道而来的朋友张生添水,忽然,张生的眼睛直了,忙问:“这壶,哪里来的?”
等刘子良说了茶壶来由,张生叹道:“奇遇啊奇遇!你可知救你的这老头是谁?他就是南斗啊!至于你磕头去求的老头,是北斗!”
“南斗?北斗?”刘子良疑惑地看着张生,奇怪地问。
张生瞥了他一眼,说道:“亏你还是读书人。常言道‘南斗六星管寿,北斗七星管死’,说的就是这两个老人掌管生死。世人都当这是无稽之谈,真真是无知无识!”
听到这里,刘子良豁然开朗,连连顿足说道:“张兄,现在我可明白了!事后我曾去北区桥堍那边的树下,看到一座被拆毁的关羽庙。现在想来,我那天看到的蓝袍老人,一定就是关老爷!”
张生意味深长地看着刘子良,说道:“想不到,你居然有这样的造化,南斗老人为你撒豆成兵,赠你紫砂壶;北斗老人为你勾画生死簿,可见你家为忠臣守墓三百年,老天爷都是看在眼里的!”
刘子良微笑着点了点头。
至此,这个紫砂壶从刘子良的手中,一代代传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