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漆黑扣门声声
说起来可真够怕人,在一个秋风凄凄,细雨如织,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有一个黑影子翻过矮矮的墙院,扣响了小李花嫂家的门!
咚咚,咚咚……
小花嫂的丈夫林英十年前就死去了。那时候,他的女儿小花刚出月子。从此一一娘一一俩相依为命,折薪而炊,数米而食。日子虽然清苦,可总算熬过来了,也从没人打扰过她们平静的生活,可今晚……
咚咚,咚咚……
又是一阵敲门声,而且声音较前急促了许多!
“谁!”小花嫂一手搂紧了小花,一手本能的拿起了炕边的木枕头!“我是你家的林英啊!快开门!我饿,我冷!”
“林英!”听到这个名字,小花嫂绷紧的神经像是断弦了,心里越发恐惧了!她吃惊的原因倒不是因为是林英,而是怎么可能是林英!
林英是她的丈夫,可他在十年前就死去了呀!那是一次黑社会一一性一一质的火并。林英身中数槍,血肉模糊,面目皆非。她从衣服上才认出了他:那是一件他非常一一爱一一穿的伟志西服,平时总舍不得着身,只有出门时才当礼服穿的,想不到这次竟成了他的一尸一衣!衣服口袋里还装着丈夫的身份一证和当月的电话费清单哪!
那是一次多么可怕的噩梦哪!——在亲戚和邻里乡一党一的帮助下,她为他擦一拭了周身的血迹,把丈夫抬进了一个加长的棺材里(丈夫身高一米九余,棺材要特长的)。在举办了一个简单的葬礼后,一座小小的土丘留在了泪人般的小花嫂身后!可是今晚……这怎么可能呢?
可是,那声音好像是的。
决不可能!小花嫂定了定神,随即丢开惊慌失措的小花,顺手从墙角取来一根木杠子(那是平时用来防贼用的)。鞋也顾不得穿,几乎踉跄般地奔过去,用那根木杠子顶死了那扇本来就关得死死的大门!
“咚咚,咚咚……”
紧接着,又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这时候的雨,似乎更密更紧了!院子里的那些散乱的稻草垛子呀,黑乎乎的柴草堆子呀,全都影影绰绰的,在风雨中笨拙地扭一动着身一子。这一切连同那“咚咚”的敲门声搅和在一起,显得格外地一陰一森可怖和怕人!
小花嫂是从不相信有鬼有神的,虽说她逢年过节有时也磕磕头,烧烧香,不过用她的话来说:乡下的女人都是那个样子。但今晚,难不成真是丈夫的毅魂归来了吗?她还真有点疑信参半了!想到这里,他心里升起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感,脑子里浮现出了丈夫十多年前死去的那一幕。
那是一个噩梦般的日子:当时因为家贫和诸事不顺的原因,她被医生诊断为得了一种心里障碍的什么病。这是一种很顽的病。要治好得花很多很多的钱。由于着急筹钱看病,丈夫被糊里糊涂地拖进了一个黑社会一一性一一质的一团一伙。他的工作主要是“捎货”,就是从一个叫老四的人手里领回海洛因或冰一毒之类的毒一品,再把它一交一给一个叫老七的“接货”人手里。这个老七既是接货人,又是他的上线,是一个样子很凶的黑脸男人。据说是因为他排行第七,又长着一副黑模样,所以大家都叫他黑七。这个黑七,脸黑,心更黑。六亲不认,办事残忍。顺之一脸春风,一旦触犯了他的“龙颜”,别想活着出门!不过,在他手下办事,钱干,票子响。只要你一交一货顺当,任务完成,票子哗哗一点,一个子都不会少给你!
这个行当确实赚钱,没有多长时间,丈夫便拿回了一叠百元大钞。不但给自己治好了病,拮据的生活也有了好转。但就在这时,丈夫发现了一件既蹊跷又可怕的事:有两个同行在“捎货”途中,因为引起了警察的注意,黑七便残忍地将他的这两个同行装进麻袋沉一江一了!他俩可什么错也没有,什么“龙颜”也没有触犯啊!可后果还是这般的不堪设想啊!这真是“不入一江一湖想一江一湖,入了一江一湖怕一江一湖”!他吃了这一吓,脑子也清了,心也退了,脚步也慢了,行动也变得谨小慎微了。现在,他除了防着警察的明抢,更得提防着黑七的算计。
丈夫的微妙变化引起了黑七的警觉,他的一切行动已在黑七的布控之中,而他自己却全然不知。
那是一次早有预谋的,策划得天衣无缝的灭口案:
一天晚上,丈夫正在熟睡,忽然被叫醒了。同他一起被叫醒的,还有另外三个人(后来才得知,那三个人也是黑七要灭口的 )。接到黑七的命令,他们都是临时被派到什么地方“接货”去。
因为是深秋时节,天气湿冷,丈夫正闹肚子。临出门时,还带着止痢的药。一切都好像在冥冥之中注定了似的,那一次丈夫出门,好像就有什么不好的兆头,她的心一直都在半空悬着。
果然不出所料,汽车在开到距县城三二十里地的一个叫黄草岗子的森林时,突然槍声大作!很显然,汽车撞进了预先设计好的伏击圈里!
第一个被击中的是司机。他胸中数弹,头歪在一边,还抱着方向盘。其余的人见状不妙,纷纷跳车,准备逃跑,可一个也没有跑掉。密集的子弹不允许他们有逃生的机会!
事后,这次槍击案被定一一性一一为黑社会一一性一一质的火并!
经过查验,那个大个头正是小花嫂的丈夫林英。他的那件可身的伟志西服血迹斑斑。内一衣口袋里还装着他的身份一证和那天结清的话费清单呢!还没有来得及服用的止痢片紧紧地攥在他带血的手心里!
一尸一虽然是全一尸一,但已经惨不忍睹了!她为他擦呀,洗呀!……她的心破碎了,泪也流干了!
十多年过去了。时间,慢慢地抚平了她心中的伤口;沉痛,在反复中也慢慢减轻了。可是,今晚,丈夫竟然奇迹般地从那个一陰一陽一两隔的世界归来了!
又是一阵秋风扫过院林,树叶子跟着簌簌的飘落着,给这个本来就被一片恐怖笼罩着的小院子增添了一道子神秘。刚刚收割完稻子,那些稻草笼子,东一簇子,西一簇子,散兵游勇般的满院都是。夜色模糊,鬼影憧憧,望过去越来越像是厉鬼毅魂召集来报仇雪恨的一群娄罗兵!
真的是有鬼了!可这鬼不是别人,是自己的丈夫啊!是自己的亲人!是小花的爸!就是报仇雪恨,她也不会找自己的亲人呀!这多年来,她含辛茹苦,受苦受累,历尽艰辛,把他的小花拉扯大,她容易吗?她没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他呀!
(二)身陷绝境 死里逃生
民间有过诈一尸一的事,也有过遭遇盗墓贼冲撞,死人乍醒,又爬出坟墓的事。可是遭到槍击毙命,被子弹打得支离破碎的人能够扒一开坟,爬出墓,安然无恙地回到家里,却是《今古奇观》上都找不到的事。更何况自己的丈夫当初经过法医鉴定已经死亡,又在冰棺里陈一尸一多日,就是大活人也会被折磨致死!更何况他是一个百分之百的死人!
那么,这今晚来叩门的人究竟是谁?
事情还得从那次被定为黑社会一一性一一质的火并案说起:
自从黑七对林英起了疑心之后,他就无时不在找着机会,想方设法要灭林英的口。终于,机会来了。那一天,连同林英在内的四个有问题的“捎货人”同时撞进了黑七设计的天罗地网里。也许是凑巧吧,他们都是来领“工资”,才聚在一起的。而在平时,总是单打一,谁也见不着谁。那一天,黑七也有雅兴,和大家开怀痛饮,折腾了大半个晚上。因为夜深的原因,黑七没让他们回去,安排睡在自己家。林英他们并不知道,这一切都是黑七预先设计好的圈套。从他们跨进黑七房门的那一刻起,谁也别再想活着出来!等到黑七设计好了埋伏圈,布置好了狙击手,他们也刚刚糊涂入睡时便被一阵急促的声音叫醒了!黑七告诉他们说:“有个紧任务,要接一批‘货’,汽车就在门外停着,迅速点,去就是了!”不由分说,就将他们一个一个推进车厢。他们并不知道,说是去“接货”其实是让他们去做“殉道”人(黑道的牺牲品)。
那几天,林英正闹肚子。当汽车风驰电掣般地开到距县城三二十里地的一个叫黄草岗子的地方时,林英肚疼难忍,实在憋不住了,忙叫司机停住车去厕所。谁知他刚进厕,所便和一个行脚客撞了个满怀!这个倒霉鬼大概是误了路,想搭便车,所以听见汽车声便没命似的跑出来!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没头没脑地就爬上汽车。司机误以为林英便后归来,一脚便踩开了油门。天下着细雨,人们都缩在竖一起的衣领里,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上车的人究竟是谁。迷信的人口前有这么一句话:生有时辰死有地。这句话还真应验了。谁也不会想到,林英的这泡憋不住的屎,竟救了他的命!
这倒霉鬼上车还不到二里地,就发生了前文所提到的伏击战!当时的槍声又密又紧,也很突然,所有的人都猝不及防。重机槍吐出的火舌犹如流星闪电!汽车着了大火,所有的人都被打得千疮百孔,身上密布弹孔,几乎成了马蜂窝!现场惨不忍睹……在确认这里不存在任何生命之后,那些打伏击战的勇士们才没事般地撤走了!
槍声停息之后,万籁俱寂。在这荒郊野林里,连风吹的声音都好像在哭泣,整个世界恐怖得令人窒息。林英当时真是给吓破了胆!他像梦游人一样的乱撞乱窜!他昏头晕脑,没有方向,没有目标……
在黑道上来说,干几次仗,杀几个人,毁几个家,不是什么大事。可是他这次的幸免于难,可真令人拍案惊奇!真有点悬得不可思议!
……突然,在距出事地点不远的地方,一道手电光闪了一下,随即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啊!那不是黑七吗?他来干什么呢?林英的脑际里泛起了一道又一道的疑一团一……
紧接着,手电光又是一闪,只见黑七掏出盒子槍,拉开保险栓,对着那些尚有余息者的脑袋——砰砰、砰砰……然后,他又像个验一尸一官,把那些一尸一体拉了拉,摇了摇,又仔细地瞧了瞧,看了看,认为死定了,然后才转身。
突然,当他查看到其中的一具死体时,似乎发现了什么地方不对劲,很是踌躇了一会儿,但最后还是很快地离去了!
这可真够险,真够悬啊!顿时,林英从头到脚,淋淋一漓漓地出了一身冷汗!随着黑气的步步远离,林英也越来越清醒了:原来如此!今天晚上的这出戏,是黑七特意安排的啊!他在灭口啊!干这行的人,虽然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但令他万万想不到的是,这一天怎么会来得这么早,这么突然啊!
一阵冷风袭来,他打了一个寒颤,下意识地想到了一个更为严峻的问题:从此刻起,他已经成了一个进退失据,有家难奔,有国难投的人了!如果黑七知道了今晚的蹊跷事,发现他还活着的话,一定会另设圈套,再下毒手的。他要是想追杀你,那可是插翅难逃啊!他开始痛苦的沉思,这以后的路,该怎么去走?人生如博弈,现在可成了一步死棋啊!
忽然,一个念头在心中一亮:他想起了那个代他受死的行脚客。今晚的蹊跷事,只有天知地知自己知。现在,必须尽快找到他,把自己的衣服给他换上,以便李代桃僵,给黑七来个闭眼法,让他知道自己彻底死了,以后的麻烦事也许就不会再有了。
想到这,他觉得这简直是一出从天上跌下来的“调包”计,自己就此可以借一尸一还魂。金蝉脱壳,溜之大吉,从此在人间销声匿迹一个时期,然后等待时机。
凭借着火柴的点点亮光,他找到了那个代他受死的倒霉鬼。他的脑袋被揭去了半片子,脸也被烧得一片焦黑。要从面部上认出这个人是谁,那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的。他发现,这人也是个大个子,胖瘦也跟他差不离。简直是一个天生的替死鬼!以后的事且不去管,要替,就让这个替死鬼把自己替到底吧!现在要做的事,就是从头到脚,给这个替死鬼整整装。要装,就让他“装”个像,以免让人看出破绽,露了马脚!
时不可待,他迅速地给这个倒霉鬼换上了自己的衣裳,把手槍也插一进了死者身上的挎袋里。末了,又拿出自己的身份一证和票据之类的物件(这些儿物件,对他来说,已经没什么用了,说不定还会帮出倒忙来),一股脑塞一进了死者的衣袋。这时,远远传来了110的警笛声,于是,他就迅速地离开了。
(三)劫后余生 再陷牢笼
真所谓“有命没命,冥冥注定”,就在亲人收一尸一的当天晚上,林英准备潜回家,向妻子说明真相时,一件令他想不到的情况出现了:当他走到离家门口不远的一个僻巷时,几个可疑的人立刻引起了他的警觉!他们既不是前来吊丧的亲戚,也不像是前来守夜的故人(当地民俗,死者安葬前的晚上亲朋守灵叫守夜)。他们三三两两,影影绰绰,在离自己家不远的地方徘徊,行迹十分可疑。凭着“接货人”素有的警觉,林英断定,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黑七嗅到了什么!他当机立断,家不回了,干脆来个金蝉脱壳,跳出疑圈,溜之大吉!
林英的判断是正确的。就在公安部门第二天勘查现场,验一尸一和收一尸一的时候,狡猾的黑七也去了。他无意中发现,林英虽然被子弹打得伤痕累累,烧得血肉模糊,但那身衣服好像还没有伤着什么。而且,在一尸一体旁边,他意外地发现了一个印着“红军不怕远征难”的旧挎包。这是一般乡下人出门时常搭在肩上的东西。在他们这一圈子人里头,用的都是清一色的人造革黑提包。他昨晚在给他们“补子弹”的时候,就觉得这个林英有点蹊跷,现在被彻底证实了!难道林英这家伙钻了什么空子,给“调包”了?逃走了?
当即,黑七立马就制定了新的追杀计划。林英的家,乃至他的亲戚和朋友的家,都在严密的监控之中。想不到今晚的这一劫,又让林英给躲过了!
黑道上的人都承认这样一个事实:要逃脱“自己人”的追杀,远没有逃脱国家的通缉那么容易!就是说,如果你上了黑名单,纵然你有七十二变,也难逃跑“如来佛”的手掌心——你死定了!
现在摆在林英面前的只有两条道:一条是投案自首,认罪服法,从此金盆洗手,争取宽大处理——切近点,也就是寻求公安保护;一条是隐姓埋名,远走他乡,从此销声匿迹,从人间蒸发!在现在的情况下,投亲靠友,或是心存侥幸,转入“地下”度日,就是自投罗网,就是找死!
经过权衡,他认为第二条道是很难走通的。因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黑七虽然不是王,但也是另一条道上的“王”啊!他在本省,乃至邻省,可称得上是“春秋一霸”啊!他的耳目之多,暗探之广,自己不是没有领教过。他一旦决定除掉你,就是你逃至天涯海角,杀手也会像影子一样地跟着你!迟死早死,只是个时间问题。
于是,他决定投案自首,并为此作了周密的安排。为了万无一失起见,他把自己的名字作了化名,自己的事作了“化事”。在一个僻背的公话亭,他小心翼翼的拨通了公安局信访办公室的电话。公话亭不好详说,也不便说,公安局的门也不敢冒险跨入。他就约接电话的那个同志到《大众公园》西北角的石凳上谈事情。
可是,到了约见时间,就像是那天快进家门时的情景一样,又是影影绰绰地,三三两两地,神神秘秘地,来了许多人!记得他昨天到这里时不是这个样子啊!不好!一定是又出什么问题了!趁那些人还没有发现自己,他连忙打了个“的”,向就近的一个一胡一同驶去!
一胡一同又深又窄,出租车风驰电掣般的向巷子的深处驶去。满街的法桐叶子发了疯似的撵着汽车跑,林英心里直发一毛一,总觉得有人在追自己!
突然,前面出现了一个横着的大门,大概是一个什么单位。遭了,怎么撞进了死一胡一同!司机问林英是不是在这里下车,他不知是冷是急,喃喃着:回、回……
汽车很快地转回来路。可是,那里却横着一辆大卡车。车头顶着一胡一同左侧的墙,车尾对着一胡一同右边的门。不要说小出租过不去,就是一条玲珑的小狗也难钻空子!
还没等林英回过神来,车上跳下了几个戴着白手套的公安人员,黑暗中,他们出示了一下什么证一件,一条冰冷的铐子锁住了林英的手,随即他被推上了一辆黑色的小汽车!
(四)风来雨去 迷雾重重
凭直觉,这是他们那一伙子,清一色的白手套就是标志。
人们口前有句话: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虽然躲过了一劫又一劫,但还是大祸临头了!
林英被塞一进汽车后,先是用胶带封了嘴,反绑了手,便被装进了一个麻袋里。汽车像是驶进了山路,颠簸得很。转了一个弯,又转了一个弯,不知转了多少弯,恐怕连开车的人都弄不清了。隐隐约约听到了水声,像是到了一个临着深涧的悬崖边,他们终于停了下来。
“送他上路吧,”
“就在这儿?”
“这是头儿一交一代的。”
林英听得清清楚楚,很显然,这就是他的葬身之处了!
迷迷糊糊的,好像有手电光向下照的样子,紧接着,自己好像被抬起了,一阵眩晕……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有这么一个故事:黑无常和白无常两个勾魂鬼把从一陽一间抓来的人领至一陰一曹地府门前,忽然什么地方一声巨响,两个无常吓得撒腿就跑,于是,这个被抓来的人又回一陽一间了。此人回到一陽一间后,把这件事告诉了家里的人,后来就有了这样一个风俗:人死之后亲人就放炮,为的是驱邪镇邪,让亲人能够重返一陽一间。后来这个风俗迁移了,现在的人们安葬亲人时放鞭炮,就是从这个故事起源的。
故事是故事,但是“轰隆”地一声巨响,确实把两个“无常”吓得没踪没影了!被掷在山脚下的林英忽地醒过来了!
——听声音,不像是普通的响声,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爆炸声过后,是一阵嘶嘶的火苗撕一裂声。林英醒来以后,立即就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想不到黑七这么毒,刚灭了自己的口,又把杀手们送上了不归路!他暗自庆幸,要不是自己早“走”几步,黑七的这颗定时炸弹,会让自己和他的杀手们同归于尽的!人算不如天算。黑七,黑七,你这次又算走算了!
由于这里是深山老林,藤条和树枝互相缠络,林英在这“天罗地网”里弹来弹去,等他坠到山下,几乎没有伤着什么。他被震醒后,只是觉着浑身上下,被什么扎得烧烘烘的十分难受。
林英是个大个子,但从来没有占过大个的便宜。今天总算尝到了大个的甜头。——因为个大的原因,麻袋无法扎口,因此,装着他的那副活棺材(麻袋子)从山上弹到山下,早已不知去向了!不然的话,他早在里面给闷死了!
看来那几个杀手是新入伙的,“业务”不怎么熟。捆他的绳子打着活结,绳头又留得老长,他就用嘴就咬住了打着活结的那一端,轻轻一拉,绳头便松开了!
头顶呼一呼地响,他艰难地向上一望,红红的火光照亮了半边山。杀手们大概一个都没走得了,刺鼻的腥风弥漫着整个山涧。杀人灭口是黑七最拿手的杀手锏,而那些杀手们也从没有逃脱过杀人后“涅槃”的这道门槛!——这是黑七的行一事原则,也是他在黑道上纵横捭阖,身经百战,但却从未输过一盘棋的宝贵经验!
凭经验,他知道黑七很快就会来收拾残局,如果又被这家伙嗅到了什么,在这样的深山野林子里,就是不被抓住,也只有饿死一条路了!——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他顾不了浑身上下钻心的痛,连爬带滚的,从一条只有猴子才能爬过去的山道上逃走了!
好险哪!现在,他家回不成,投亲靠友不成,投案自首不成,只有亡命一江一湖一条道了!有句话说得好: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不是不报,时间未到!他相信坚冰是会融化的,只是还没有到春天!他得活下去!
为了活下去(具体地说,为了盼到黑七绳之以法的日子),他几乎什么样的罪都受过,什么样的苦都熬过。
一次,他为了逃开黑七的监控,躲进了一座荒芜的古庙里。当时
他得了疟疾,发着高烧,整日整夜地唠叨着什么。他极想找口水喝,真的,极想找口水——他记起了一部什么电一影,连临刑的歹徒口渴了,都有人递来一瓢水。可是,他连这口水都没有。当时门外泉水叮咚,声音是那么诱人,可是,他无力,也不敢爬出庙门半步去!
度日如年的日子可真难熬啊!他曾想到过去死。在这个一陽一光普照的世界里,唯独自己苟活在在这个最一陰一冷最潮一湿的角落里!这都怪自己当初投错了“胎”,走上了贩一毒卖毒的这条独木桥。现在,弄得自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甚至连鬼都不如的地步!他现在既是人民的敌人,又是贩一毒一团一伙的仇人,这以后的路该怎么走啊!前悔容易后悔难,他真是后悔死了!人生的路千条万条,自己怎么就走了这条道!
这时候,他想到了死,既然自己活得这么窝囊,这么累,死了不也就解脱了!一了百了了!一条绳子,或者是从高高的悬崖上向下一跳,这痛苦万状的日子,不也就画上休止符了!想到这儿,他还真有些抱怨那些杀手们没有替黑七把事办好!
但是,每当他产生这种念头的时候,心中就升起了一种感觉,一种什么任务没有完成的感觉。一位哲人说过这样意思的话:如果死是
我的任务,我就不得不去完成它;如果活是我的任务,我就不得不活下去!
是的,活下去是他的任务,他得活下去!黑七杀人的内幕,没有人比他知道得更详、更细;黑七贩一毒的那道黑网和种种事实,他是最知情的人。这一切,都需要他活下去!还有他的小花,他的妻子……
(五)苦海无边 何处是岸
活下去,“好死不如赖活”,这是谁都知道的道理。可是怎么活下去呢?要知道,他现在是一个“一陽一间”没有户口,“一陰一间”没有名字,人也不是,鬼也不是,人不人鬼不鬼的一个什么啊!现在,你无论走到哪里,就是坐趟车,住晚店,打个零工,混口饭吃,也要出示身份一证。别说自己没有身份一证,就是有,敢往出拿吗?
他苦思冥想,辗转反则,现在可真到了“山穷水尽疑无路”的地步了!
忽然,他的脑里出现了一点亮光:他孩提时的一个朋友,在运曲店的一个煤窑打工。前几年他们见过一面,从他的口里得知,那里有许多黑煤窑,在黑煤窑打工是不需要什么证明的。
这可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运曲店离这儿遥遥千里,山高皇帝远,不管怎么说,他在那里可以踏实一阵子了。
黑头(井下工人的领班)是一个胖墩墩的大块头,听人说是矿长的一个什么亲戚。名曰黑头(煤黑子的头儿),其实从未下过矿井。他在工人面前老是黑虎着脸,可在矿长面前,像狗一样可怜。不过,你别小瞧他,在招工这事上,他可是说了算的。
朋友领着林英,小心翼翼地进了他的办公室:“这是我的朋友老高,家里负担重,想在你手下干事,高抬贵手,行个方便。”朋友一边介绍,就势递上香烟。”“不过,”林英接过话茬说:“我的身份一证和钱来时让小偷……”
“没关系,没关系……”黑头摆了摆手说,“这里什么证也不要,要的是力气!”看着林英一米八九的个头,是个干活的料,黑头满意地点了点头。
此后,林英就货真价实地开始了他的“地下”生活。
这儿的设备差得不能再差,挖煤的工具就是一把铁锹,运煤的工具就是一根扁担两副簸箩。每人的日任务是一吨煤,完不成任务饭都没的吃;住宿呢,低低的长长的煤巷子(运煤的通道)就是你休息的地方。实在困得不行了,就靠在道边合一下眼。平常,那里总是横七竖八倒着许多人。有一次,一个煤黑子死几天了,直到味儿熏人了才被拖出去。在这里,煤黑子是不允许随便出井的。除非你死了或者是病得不行了。——当然,这条“法令”对于林英来说,还算是一个保护条文:他太需要这个避风港了!
避风港虽然找到了,但是,一股更危险的潜流正慢慢地向他一一逼一一近。
连矿工的小孩都知道,矿井下是严禁吸烟的。因为任何不经意的火星都可以让弥漫着瓦斯的矿井燃一烧起来!可是不吸烟又能怎么着呢?长夜漫漫,难见天日,极度的寂寞,极度的恐惧,狗一样的生活,鬼一样的日子,连有落脚点感的林英,一个月还不到的时间,都快崩溃了!终于,一个小伙子耐不住了。他是刚来的,至于为什么会来这鬼地方,没人知道。……他拿出了夹在帽檐的烟丝,用破报纸卷了个小筒,划着了火柴——可还没等他的嘴凑上去,就“轰”地一声——天塌地裂了!
当时,林英刚刚把挑来的煤倒进了吊车斗,他有百分之百的逃生机会,可就在这时,上面封井了!——矿主要的是矿井,至于矿工,那是俯拾皆是的东西!人算不如天算,这一次,林英算是掉进了他亲手为自己掘好的坟墓里!
煤矿上的人都知道瓦斯的厉害。它一旦引燃爆炸,那整个矿井就废了。这对于矿主来说,无疑是天大的损失。挽救的唯一办法,就是及时封井。而一旦井口填封,井下那无数的鲜活生命,也就无一幸免了!两者权衡,当然是封井合算,因为这是黑矿井,井下有多少人?一个人值几个钱?屁事!还不是矿主说了算。所以,你走进黑矿区,就会看到,差不多每个井口,都堆着一座小山似的土丘,一架大铲车凶神恶煞般地在一旁随时待命!一旦有事,三下五除二地就封了井!
事后,被清理出来的死者没有几个是有底有面需要理赔的,其余的全被拖运到附近的一个叫“鬼不去”山沟里。
那里沟深树茂,林静水幽,山猪成窜,野狼成群。每到夜晚,影影鬼火,随处可见。是矿主为孤魂野鬼们一一精一一心选中一块“风水”宝地。
真所谓无巧不成书,那一天,运一尸一车刚刚把拉来的一尸一体倒下车,还没来得及拖下坑,忽然远远的什么地方传来几声槍响,可能有人盗猎。做贼心虚的埋一尸一队一下子就撤得没踪没影了!
人常说“生有时辰死有地”,这儿可能还不是林英该死的地方,经过这一番的折腾,林英居然喘过气来了!当然,这是迷信人的说法。活过来的真正原因纯属侥幸:瓦斯爆炸的前一刻,他把煤刚运到斗车前,离井口最近!——最后一个窒息;运一尸一时,因为位处井口,又是最早一个被拖到井外。
活过来的林英着实给吓破了胆!之前他只听说过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孤胆英雄,他不是英雄,但是这一次,他可是真真正正地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了!
看着满地横七竖八的一尸一体,林英心里一阵一毛一骨悚然。凭直觉,这儿不是久留之地,他必须赶快离开。
林英的判断是正确的。埋一尸一队第二次来的时候,发现少了一具一尸一体,立刻就引起了矿主的惊慌。这一点,从住在就近的一个守林老人口里,林英也证实了这一点。老人说:“拉来几个人,埋几具一尸一体,这是要验明正身的。有一次,一个小伙子气量大,拉到这儿,缓过气了,好端端的一个人呀!但还是给埋了!矿主怕走了风,走了风,这儿的冤鬼都会告他呀!成千上万的怨状哪!”
听老人这么一说,林英的额头都渗出了冷汗!山风袭来,不知是冷汗成冰,还是感到惶恐,他浑身哆嗦,不住的颤一抖起来!他真的觉着求生无望了!真的感觉手足无措了!无数次的身临绝境,无数次的死里逃生,逃来逃去 ,怎么老是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哪!这样活着,可真够累!
可累也罢,苦也罢,他要活下去,到了这个份,更得活下去!这个世界需要他去诉说!这么多的一陰一沟爬虫,这么多的杀人恶魔,他不去透底,他不去揭迷,谁知道?活下去是他的任务,他得活着!
(六)几度风雨 终于天明
长夜漫漫,何处是边?林英苦思冥想,觉得这样等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有一句俗语说:墙倒众人推。像黑七这样树大根深的毒枭,群众起来检举揭发,也许塌台快些。于是他就接二连三地写了好多份揭发黑七的匿名信。可是,发出去的信,就像扔进海里的小石子,一点音讯也没有!
又是等待,他只好又回到最原始的但有无可奈何的等待长河了!他反省了一下,也总结了一下,觉得以前的办法有些蠢:在那个不闻人间烟火的矿井里挖煤,就算不出事,外界的消息他能知道吗?黑七就是倒了台,他能及时揭发及时检举吗?现在他虽然是一个工作服从生存的人,但是对工作还得慎从啊!
他现在得寻一份既能隐身,又能“顺耳”,还可随时脱身的事干。
他“二返长安”,又到城里去了。也好,城里人多些,眼乱些,日子也许好混些。
凭着庄稼人的本分和勤快,他很快找到了一份“工作”:一个环卫工人病倒了,当时下水道需要及时清理,他就代替他钻进下水道清理障碍物。那时候,他常常是拖着害重病的身一体整日地匍匐着钻在水道里。有一次,他饿极了,晕倒了,许久不省人事了。他被人拖出管道后,他的整个世界就是一块面包!一块面包下了肚,他又很快活过来了!
他常常耽心地想:一旦他死在鬼都不去的地方谁知道!他就这样的,一边磨时间,一边干活。那时侯,他真正体会到了“度日如年”是什么味道。
干得最多,也能让他透口气的工作是拾荒。每天能赚几个钱,勉强能填饱肚子,而且目标隐蔽,危险一一性一一也不大。那个污物如海,嗅气熏人,远离人间烟火的垃圾摊是黑七监控的空白区。而且,也就是拾荒,使他得以拨云见日。
那天,他在垃圾摊里捡废纸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一张报纸,是刚扔掉不久的,纸张很新。翻开一看,一行黑体大字,赫然入目:我省最大的毒一品窝点被端,主犯黑七被捕,余犯纷纷落网。内幕待查,希有关知情者、受害者予以配合,予以举报。下面写着举报人接待地址和电话。
这真是山不转水转,天不转地转!人们口前的那句话应验了: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不是不报,时间未到;时间一到,一切全报!
那一天,他荒也不捡了。用捡来的空白纸片,一口气写了数千言,检举了黑七犯罪的种种事实;举报了境内境外的五十多个毒一品窝点。
在铁的事实面前,黑七的那张“铜嘴钢牙”终于被撬开了!公安部连夜晚下达了搜捕令,一一夜之间,境外的二十多个制毒贩一毒窝点被控制,省内外的三十多个制毒贩一毒窝点被端。涉案人数千余人,缴获冰一毒、海洛因、摇一头一丸和正在加工泡制的毒一品数百斤。在突袭中,公安人员还意外地发现了一座豪华的公馆。它座落在深山密林之中,四周高墙危垣,警戒森严。
这是一座只有圈内几个人知道的禁区。房舍考究,单间单院。令人吃惊的是,里面被“警备”的数十名“服务员”,全部是被拐骗来的少女。年龄大的二十出头,年龄小的只有十四五。她们的工作就是“接待”。接待的人都是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有些“大人物”在这里一住就是十天半月。直到公安人员闯进院内,还有一个部级的什么领导,在一个舒适的单间小院里抱着一个十四五的小女孩厮一缠。
黑七的这一着可真绝,难怪省里市里那些众多的头头脑脑,把他保护得严严实实。难怪他如此树大根深,几乎什么部门都有他的“线人”!他挥金似土,一掷千金;他投其所好,放钩钓鱼,想方设法地让这些人栽倒在他一一精一一心设计好的石榴裙里!事后查明,被黑七用金钱加美色拉下水的重量级干部就有十数多!
根据林英提供的线索,公安部门很快查出了黑七的惊人血债。在不到十年的时间里,单是被灭口的“自己人”,就有二百多!这些可怜的年轻人,在人生之路刚刚开始的时候,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画上句话了!
与此同时,公安局的另一支队连夜奔袭运曲店。黑矿主做梦也想不到,被他们坑埋了数年之久的大个子“老高”,竟然找回家算陈账来了!在护林老人的配合下,单在这个叫做“鬼不去”的老沟里,就清理出了数百具矿工一尸一体!唐诗里有“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的句子,可在一陽一光普照的今天,狠心的黑矿主竟然还在让历史的悲剧重演!
拨云见日,林英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做人了!——几天协助破案,几度辗转奔波,他把什么事都忘记了。这一天办完一事从公安局回来,天已经很晚很晚了。这么多年来了,“岭外音书绝,经冬复立春”,他已经是一个“死”了十多年的人啊!他在妻子的心目中,早已经是一陰一陽一两隔的人了!近乡情更怯,现在,妻子怎么样?小花怎么样?他这个不速之客的深夜归来,会给她们带来什么?——他心跳扑扑,脚步沉重……
于是,在小小的农家院里,在秋风萧萧,细雨霏霏的夜色中,传来了恐怖的敲门声:
咚咚,咚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