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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杀人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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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梦

认为自己是武大郎之前,他一直姓韩,叫韩德仁。

一切都缘于一个梦。

一个古怪的梦。

做那个梦之前,韩德仁跟武大郎几乎没有一丁点关系:武大郎很矮,他很高;武大郎卖炊饼,他卖房子,那可比炊饼值钱多了;武大郎有个弟弟,能打死老虎,他有两个姐姐,连鸡都不敢杀。

如果非要说他和武大郎有什么相似的地方,还真能找到一点:他们都有一个漂亮老婆。

武大郎的老婆潘金莲就不用说了,家喻户晓。

韩德仁的老婆叫钱如意,长得不比潘金莲差。她至今还没出轨,更没有勾搭夫杀害亲夫,因为韩德仁还活着。不过,韩德仁觉得那一天迟早会来。他之所以那么认为,和那个梦有一半的关系,还因为钱如意的一句话。

半个多月前的一个深夜,工地上出了点事,他要去处理一下。出门之前,他破天荒地跟钱如意打了个招呼:“我走了。”以前,他也经常半夜出门,从没跟钱如意打过招呼,那天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冥冥之中,似乎总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左右着你我的言行举止。

钱如意明显还没睡醒,迷迷糊糊地说:“开车慢点儿。”

韩德仁的心里一冷。

他不会开车。

从那天开始,他的心里就再也没有光了。

说那个梦之前,先介绍一个韩德仁。

韩德仁原来生活在农村,穷得家徒四壁,饥一顿饱一顿。后来,他跑到了城里,在水产市场蹬三轮车给宋老大送货。宋老大以前是一个小混混,后来出了点事,瘸了一条腿,不能再做小混混了,他就置办了一个卖水产的摊位,也算是改邪归正了。

开始的时候,水产市场的商户们经常能看到这样一幅画面:韩德仁光着膀子,脖子上缠着一条白巾,弓着腰,卖力地蹬着三轮车。宋老大躺在躺椅上,叼着烟,收钱找零,谈笑风生。

后来,情况发生了变化:韩德仁躺在躺椅上,叼着烟,收钱找零,谈笑风生。宋老大光着膀子,脖子上缠着一条白巾,弓着腰,卖力地蹬着三轮车。他的腿不利索,左腿使不上劲,三轮车走走停停,很凄凉的样子。

有人问起,宋老大总是哭丧着脸,一言不发。

没有人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再后来,韩德仁又开了一家废品收购站。

从此,这个城市大多数偷来的赃物都集中到了他的废品收购站里。自行车、电动车、摩托车、家用电器、金银首饰甚至还有新买的汽车,都被他当成废品收购,又以稍低的价格卖出。

做这种生意的人,想不发财都难。

韩德仁发财以后,放弃了水产市场的摊位和废品收购站,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房地产开发商,挣到了更多的钱。

身份变了之后,他又换了一个老婆。他原来那个老婆,是一个水产商贩的女儿,膀大腰圆,心眼不多。结婚不到一年,她就给他生了一个儿子。结婚十年之后,他给了她一笔钱,和她离了婚,把儿子留下了。

离婚不到一个月,他就和钱如意结了婚。

钱如意是一个演员,演过几部戏,大都没有台词。

他们已经结婚三年了。

最近几天,韩德仁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是不是又该换老婆了?

该说那个梦了。

那天晚上,没有月亮,很黑。风很大,天地间充斥着“呜呜”的声音,如泣如诉。小区里的路灯没亮,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里是一个别墅小区,入住率很低,野猫比业主还多,显得有些荒凉。

司机把韩德仁和钱如意送到家门口,开着车走了。那是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叫贾闯,沉默寡言,不苟言笑。

韩德仁有好几辆汽车,却不会开。他认为,前排很危险,如果出了事,非死即伤,后排相对安全很多。他曾经联系过一家汽车厂商,希望能定制一辆方向盘在后座的汽车,对方友好地拒绝了,从那之后他就断了学开车的念头。

没钱的时候,他什么都不怕,随时可以和对方玩命。

现在,他无比怕死。

韩德仁的脚步有些趔趄,半天才掏出钥匙,开门。钱如意醉得更厉害,已经站不稳了。今天晚上,他宴请一个大人物。为了把事情谈成,他和钱如意都喝了不少酒。大人物很高兴,当场同意当钱如意的干爹。有了这层关系,事情就谈成了。

进门的一瞬间,韩德仁无意间回头看了一眼。

不远处有几棵红枫树,枝繁叶茂。树底下,站着一个人。那个人个子很矮,应该不到一米五,穿一身很古怪的衣服,还戴着一顶怪模怪样的帽子,打扮得跟古代人似的。光线不好,看不到他(她)的五官,只是一抹苍白。

韩德仁的脑子还不太清醒,并未在意,进了门。刚关上门,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推开门,往外看。那个人已经不见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打了个激灵,酒醒了大半。

现在是2015年,小区里怎么会出现古代人?

这个问题无比深邃,没有答案。

韩德仁决定过去看看。

“你去哪儿?”钱如意问。

“出去醒醒酒,你先去睡吧。”说完,他顺手拿起手电筒,走了出去。那手电筒是儿子的东西,夏天的晚上,他用它出去捉虫子。

前两天刚下了雨,草皮湿漉的。现在是深秋,虫子们早已绝迹。不过,韩德仁总感觉草丛里藏着某种活物,所以他走每一步都很小心,生怕踩到什么。走着走着,韩德仁停了下来,竖起耳朵听。

他觉得周围还有一个人,那个人的脚步声很轻,像虫子一样。他回头看了看,石板路在手电筒的照射下,泛着青白的光。一只野猫蹲在路中央,定定地看着他。那是一只小猫,也许还不满月,却有一双成人般沉的眼睛。

他跺了跺脚,它一下子窜到绿化带里不见了。

他继续往前走,又一次听到了另外的脚步声。这一次,那脚步声真切了许多,有些急促,有些杂乱,似乎不止一个人。

他猛地回过头,背后什么都没有。他的心莫名地慌乱起来,想回家,又想把事情弄清楚。犹豫了几秒钟,他快步走向那几棵红枫树。红枫树下没有草皮,泥土地上有两行并排的脚印,小小的,一直延伸到十几米外的地下车库。

他觉得有些不对头。

正常人的脚印都是一前一后,而那个人的脚印是并齐的,左右脚靠在一起。这是为什么?仔细一想,他的头皮一下就炸了——那个人跳着走路!

什么东西跳着走路?

答案不言而喻。

韩德仁转身就往家里跑。

通向家里的石板路空荡荡的,显得很长。他“咚咚咚咚”地跑着,声音十分寂寥。跑着跑着,他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光线暗淡的家门口,出现了一个矮小的古代人,他(她)耷拉着脑袋,拉开门,一闪,轻飘飘地不见了。

韩德仁的心一下就空了,再用手电筒照过去,门口什么都没有。

愣了片刻,他壮起胆子走了过去。

门已经锁上了。

这是一扇质量很好的防盗门,没有钥匙,任何人都进不去。

他怀疑自己看花眼了。

可是,短短的时间之内,两次看见那个古代人,这能用看花眼来解释吗?

家里静悄悄的,儿子和保姆应该早就睡下了。

他跑回卧室,推了推躺在上的钱如意,急切地问:“刚才,有没有人进来?”

“没有。”她迷迷糊糊地说。

“你没听见门响?”

“没有。”

他愣了半天,脱了衣服和鞋子,关上灯,躺到上睡觉。所有的声音都随着那个古代人消失了,只有站在墙角的落地钟在响:“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韩德仁看了它一眼。它的个子很高,黑糊糊地站在那里,就像一个没有脸的人一样。他抖了一下,用被子蒙住了脑袋。

平时,他的睡眠极好,今天晚上,他却失眠了。

这是怎么回事?

肯定有问题,只是他还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

在困惑和惊恐之中,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又过了半天,房门慢慢地开了,只发出了一丁点的声音。他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声音,身体立刻僵硬了。他悄悄地把被子掀开一条缝,往门口看了一眼,顿时魂飞魄散——那个古代人进来了!

从身形上看,那应该是个男人,矮小又瘦弱。他穿的应该是一件长袍,有些肥大,戴一顶像元宝一样的帽子,一跳一跳地过来了。光线不好,看不清他的五官。也许,他压根就没有五官。

韩德仁吓得一动不动,呼吸都停住了。

古代人跳上了,躺在了他和钱如意中间。过了一会儿,他开始念叨什么。他说的应该是文言文,韩德仁听不懂。他认为,这个古代人和他说的文言文一样,都属于一个死去的朝代,距今至少三百年。

可是,三百年前的古代人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家里?

那个古代人一直在说着什么。他的语调就像他的身体一样僵硬,每句话中间都要停顿一会儿,一句话那么长的时间,似乎是在思考什么,又似乎是嘴巴跟不上大脑的节奏,就像是一个中风瘫痪的人一样。

对于韩德仁,那些话就像外星语言一样难懂。他只能竖起耳朵仔细听,希望从其中听到哪怕一个他能听懂的词语。听了一会儿,他觉得那个古代人并不是在言乱语,似乎是在讲述某件事。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那个古代人忽然坐了起来,跳下,僵僵地站在边。

他要干什么?

韩德仁快要崩溃了。

“你是武大郎!你是潘金莲!”那个古代人忽然怪腔怪调地喊出来两句无比清晰的话。

韩德仁剧烈地抖了两下。

那个古代人蹦跶着走了。

“咣当”一声响,房门关上了。

韩德仁一下就醒了。

是个梦?

他惊魂未定,下意识地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额头上有东西。他又抖了一下,一把撕下来,发现是一张细长的纸条。他哆嗦着打开头灯,看见上面写着三个歪歪扭扭的字:武大郎。

这不是梦!

韩德仁仿佛一下子掉进了冰窟里,身体机能和意识瞬间丧失。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扭头看了一眼钱如意。她直挺地躺着,像一具等待亲属告别的体,额头上也贴了一张细长的纸条,上面也有三个歪歪扭扭的字:潘金莲。

韩德仁的脑袋里“嗡”地响了一下:她是不是已经死了?钱如意有轻微的鼻炎,每天夜里都打呼噜,可是现在她却无声无息,仿佛一具体。

时间似乎都定格了,世界似乎都死机了。

过了半天,韩德仁伸出手,碰了碰她。她动了一下,开始打呼噜了。那张细长的纸条随着她的鼻息一起一伏,看上去十分诡异。

韩德仁那一碰仿佛触到了她的开机键,她又开机了。

韩德仁松了一口气,忽然又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儿子没事吧?他跳下,跑了出去。在这个空旷且没有度的家里,儿子是他最大的牵挂。

时间已经到了下半夜,万籁俱寂。

月亮从一个很古怪的方向冒了出来,冷冷地看着世间的一切。

儿子住在二楼。他今年十二岁,上小学六年级,学成绩不错,就是在家里不太说话,总是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玩电脑。

韩德仁一边跑,一边打开了所有的灯。

家里一下子亮堂了。

儿子的房间关着门。门上贴着一张球星的黑白海报,那是儿子的偶像,浑身的疙瘩肉,表情很孤傲,一副看谁都不顺眼的样子。

韩德仁轻轻地推开了门,借着走廊里的光,他隐约看见那个古代人面朝里躺在儿子的上,一动不动。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带上了门。

那个古代人为什么会在儿子上?

儿子去哪儿了?

韩德仁觉得家里飘荡着一股鬼怪之气。过了大约两三分钟,他终于回过神来,猛地推开门,扑了进去。为了儿子,他什么都不怕了,别说是古代人,就是外星人,他也敢和对方玩命。

儿子躺在上,睡得无比香甜。

那个古代人消失了。

韩德仁惊呆了,心想:难道是刚才看花眼了?他轻轻地坐到儿子的边,小声地叫了一声:“大志……”

他儿子叫韩大志。

儿子含混不清地答应了一声,没醒。

他还是不放心,伸手打开了灯,要看看儿子是不是完好无缺。刺眼的灯光把儿子弄醒了,他看了韩德仁一眼,把头扭向一边,说:“爸,你干什么呀?”

“我问你件事。”

“什么事?”

“刚才,有没有什么……人进了你的房间?”本来,他想问“有没有什么东西进了你的房间”,怕吓着儿子,就改了口。

“没有,怎么了?”

“没事了,睡吧。”

“爸,你把灯关上。”

韩德仁关了灯。

房间里顿时黑了,走廊里的灯还亮着,灯光从门缝钻进来,有两道影,似乎是被门外的什么东西给挡住了。韩德仁想了想,身上的鸡皮疙瘩一下就起来了——门外有人!

很长时间过去了,门外那个人一直不动。

韩德仁抓起儿子的棒球棒,悄悄地走了过去。他不能让危险永远停留在儿子的门外。深吸了几口气,他突然拉开了门。

是钱如意。

“你干什么?”韩德仁走了出去,把门带上了。

“我醒了,没见到你……”

“我看看儿子。”韩德仁拉起她,又说:“回房间说,别吵醒儿子。”

被窝里已经凉透了,说明钱如意已经离开很长时间了。

还没开始供暖,房间里有些许的凉意。

他们躺在上,都不说话。韩德仁扭过头,反复打量着钱如意。她的五官是那么的致,皮肤是那么的白皙,在灯光下,有一种妖艳的美。那个古代人说她是潘金莲,难道她真的要谋害亲夫?

回想起她之前说过的那句话,韩德仁的心一点点地冷了。

“你看什么?”钱如意回避着他的眼神。

“刚才,你没发现什么异常?”他盯着她的眼睛问。

“没有,怎么了?”

“没什么。”

“早点睡吧。”她伸手关了灯,用黑暗遮住了自己的面孔。

韩德仁觉得她在掩饰什么——她肯定已经发现了那张纸条。他的心里空荡荡的,那是恐惧的感觉。假如,她说她发现了一张可怕的纸条,他还不至于如此害怕,可是她偏偏说什么都没发现,这让他一下子警觉起来。

过了很长很长时间,他慢慢地下了,打算去客房睡。他不敢和这个女人同共枕了。他刚走到门口,背后的钱如意突然问了一句:“你干什么去?”

他打了个激灵,马上硬硬地说:“我有点累了,去客房睡。”这句话明显不合逻辑——和她在一起睡,如果不想干什么,就不用干,累不着。

钱如意没说话。

韩德仁感觉她一直在背后盯着他。他拉开门,出去了。

躺在客房的上,他不敢睡,焦急地等待着天亮。他认为,只要太出来,那些暗的东西就会遁形,危险就会消失。

“德仁……”钱如意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很低沉,有些鬼祟。

“干什么?”韩德仁吓了一跳。

“我给你倒了杯水。”

“我不渴。”

“你喝了不少酒,得喝水。”

“我不渴!”

钱如意拧了几下门把手,发现门从里面反锁着,又说:“我把水放在门口了。”

韩德仁没理她。

外面再也没有动静了。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武大郎就是被潘金莲下药毒死的,难道钱如意也要用同样的方法弄死他?一念及此,他赶紧下了,打算把那杯水保存起来,等天亮之后拿去化验。他拉开门,一眼就看见钱如意端着一杯水,僵僵地站在门口,眼神木木地看着他。

他猛地把门关上了。

2、同一个梦

钱如意也做了一个梦。

一个同样的梦。

不同的是,她醒得晚一些。

是韩德仁把她碰醒的。

她没敢睁眼,装出了一副熟睡的样子。她之所以不敢睁眼,是因为她不知道韩德仁要干什么,不敢惊动他,只能静观其变。自从半个多月前的那个深夜,她无意间说错一句话之后,她再也睡不踏实了,生怕眼睛闭上之后就再也睁不开了。

当时,她说完那句话之后,立刻就吓醒了,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知道,韩德仁是一个心机很重的人,而且心狠手辣,上一秒还和你有说有笑,下一秒就有可能要你的命。

她有一个情人,在一起已经快三年了。韩德仁不在家的时候,他们就在家里幽会。韩德仁给她的是物质上的享受,情人给她的是身体上的愉悦。她以为这件事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自己说漏了嘴。

那些天,她一直在偷偷地观察韩德仁,没发现什么异常。也许,他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她有些侥幸地想。

直到那张纸条的出现。

刚看到那张纸条的时候,她吓得魂儿都快没了。她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她刚梦到一个古代人怪腔怪调地说她是潘金莲,韩德仁就在她脸上贴了一张纸条,难道他是在暗示什么?

潘金莲与人通,还谋杀亲夫。

韩德仁肯定认为她也会这么做。

她再也躺不住了,下了,去查看韩德仁到底在干什么。她害怕看到这样一幕:韩德仁蹲在厨房里,沉着脸,一下下地磨着菜刀,旁边还有一把已经磨完的剔骨刀,泛着寒光,看上去无比锋利……

还好,韩德仁去了儿子的房间。

她站在门口,听里面的动静。

什么都听不见。

回到卧室之后,韩德仁用一种很怪异的眼神看着她,还拐弯抹角地问起了那张纸条的事。她觉得,他这是要准备动手了。她没敢说什么,关了灯,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韩德仁离开了卧室。

他会不会打电话找人来弄死她?

她跟了出去,试探他的口风。

他守口如瓶,毫无破绽。

躺在上,她不敢睡,焦急地等待着天亮。

天总是不亮。

她拿出手机,在通讯录里找到贾闯的名字,想给他打电话,又怕韩德仁在门外偷听,就给他发了一条短信:韩德仁知道咱们的事了,怎么办?不到两分钟,贾闯回短信了:我弄死他!

她一下子放心了。她知道,贾闯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人,他说让谁死,谁肯定会死,而且不留一点痕迹,就像凭空蒸发了一样。

又过了一阵子,贾闯又发来一条短信:你来坝山无名寺,我和你说点事。她看了看时间,凌晨两点四十分。她想了想,回了一条短信:半个小时以后到。她穿好衣服,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家。

老天还没睡醒,一片寂静。几只野猫在石板路上慢慢地走。这个时间,世界属于它们。地下车库门口旁边的草皮上,蹲着一个烘烘的东西,它的眼珠子贼亮,在黑暗中冷冷地盯着她。

野猫?

野狗?

不管是什么,它肯定不怀好意。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高跟鞋踩在石板路上“哒哒”地响,那声音在沉寂的夜里穿出去很远。

门卫室里亮着灯,没看见人。

她用门禁卡打开门,出去了。

一辆出租车停在小区门口,里面黑糊糊的。

她左右看了看,走过去敲了敲车窗户。

“去哪儿?”一个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

她猛地回过头,看见一个长相猥琐的中年男人站在身后,双手抓着腰带,裤子上的拉链还没拉上。

“去坝山。”她避开了中年男人的眼神。

“上车。”他有些迫不及待地说。

她坐在后座上,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烘烘的东西蹲在小区门口,冷冷地盯着她。借着灯光,她看见那是一条土黄色的狗,身上的乱蓬蓬的,缺少狗的顺,多了几分野

它不会是一条狼吧?

她再回头看,它已经不见了。

此时此刻,在一公里之外的一个小区里,有一扇窗户里还亮着灯。这是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没怎么装修,跟坯房差不多,里面只有一张,一张电脑桌和一台电脑,显得有些冷清。

这也是韩德仁的房子,贾闯一个人住在里面。

电脑还开着,因为长时间不碰,黑屏了。贾闯关了灯,回头看了一眼,显示器上的电源指示灯还亮着,红红的,像某种动物的眼珠子。他想了想,没理它,打开门出去了。

他要去坝山见一个女人。

贾闯长得很男人,光头,黑皮肤,眼神沉。

三年前,韩德仁在报纸上登了一则广告:招聘董事长助理,要求是男,有5年以上驾驶经验,年龄30岁以下,身强力壮,高中以上学历,待遇优厚。

其实,他就想招一个司机。

三十多个人应聘。

贾闯排在第七位。

选了一个黄道吉日,韩德仁面试他们。前面的六个人,都很能说。韩德仁觉得他们的嘴巴比拳头厉害,没看中,就让他们走了。贾闯进来了,直直地站在那里,问一句答一句,话很少。韩德仁觉得他似乎没什么本事,就让他走,顺便叫下一个人进来。

“不用叫了,我是最后一个。”贾闯低眉顺眼地说。

韩德仁一怔:“那些人呢?”

“我把他们打发走了。”贾闯盯着他的眼睛说。

韩德仁又愣了一下,马上就笑了,说:“行,就是你了。”

就这样,贾闯成了韩德仁的司机。

今天晚上,他没开车。

韩德仁那辆车,太拉风,开出去太扎眼,他决定打车去坝山。

这是一个新建的小区,刚房没多久,大部分业主都还在装修,几乎没有人入住。小区里很安静,静得能听见水里的鱼游动的声音。

走过景观河上的小桥,就到了小区的西门。大门内,路灯明晃晃地亮着。大门外,是几处在建的工地,黑灯瞎火的。

贾闯跨出了大门。

等了老半天,一辆出租车慢悠悠地驶了过来。司机是个女人,她很警惕地看了一眼贾闯的光头,一脚油门,出租车像兔子一样跑远了。

贾闯往前走了一会儿,站在一个十字路口继续等。过了大约十分钟,来了一辆电动三轮车,红色的。开车的是一个老头,戴一顶烘烘的帽子,他看了贾闯一眼,慢吞吞地问:“坐车吗?”

贾闯摸了摸光头。

那个老头拿下了帽子,也是光头,头顶上有一条很长的疤,看上去十分狰狞。

贾闯上了车。

“去哪儿?”老头问。

“坝山。”

“八十块钱。”

“打车最多四十块钱。”

“只有胆子大的人才敢拉你,才敢双向收费。”

“有道理。走吧。”

老头笑了一下,发动了电动三轮车,出发了。

月亮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老天黑着脸,没有一丝表情。深更半夜,路上没有车,电动三轮车大摇大摆地行驶在马路中间,一路向西。

前面的楼房越来越矮,灯光越来越少。

“你去坝山干什么?”老头问。

“去见一个人。”

“女人?”

贾闯默认了。

老头回头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说:“你胆子挺大。”

“怎么了?”贾闯听出他的话里有暗含的意思。

“坝山那地方,有点邪门。”

“怎么邪门了?”

“你以前没去过坝山?”

“没有。”

老头沉默了一会儿,说:“那里原来有一群记得自己前世的人,他们自称再生人。”

“再生人?”

“对。我有个亲戚的家就在坝山底下,我听他说过一些再生人的事。”

“你说给我听听。”

老头就讲了几个再生人的故事。

有一个中年妇女,十多年没吃过主食,每天只喝一点水,吃一点蔬菜,但是身体很不错。她说她的前世是她的姥姥。她姥姥死的那天,她出生了。她从不管她,一直喊她名。

有一个小伙子,他的前世是明朝的一个士兵,在和蒙古人打仗的时候,被敌人用刀砍死了。他的魂儿在蒙古大草原上空转悠了几百年,每天都是风吹草低见牛羊,一直找不到回家的路,三十年前才投胎。他的脖子上有一处刀伤。

有一个驼背老头,八十多岁了,他的前世是一匹在沙漠里孤独行走的骆驼。

有一个女孩,她的前世是雍正的妃子,十九岁时,死于后宫争斗。她最看清宫戏,说那是她的家事。她花了不少钱,请一位高人给她起了一个既高贵又忧伤的名字:新觉罗?痛经。

……

电动三轮车跑了半个小时,老头抬手指了指前面,说:“到了,那就是坝山。”

贾闯给了他一百块钱,没让找零,下了车。

四周黑咕隆咚的。

前面有一座很矮的山,不到二百米。在半山腰,有一座很小的无名庙,只有一间正殿,几间偏房。站在山脚下,能看见无名庙里有昏黄的灯光,在黑暗中显得十分寂寥。

贾闯沿着小路,往山上走。

小路两边是比小腿还高的枯草,密密匝匝,那是坝山的头发。几百米外,有一个村子,几只狗在卖力地叫着,不知道发现了什么。

很黑,看不见脚下的路,走起来磕磕绊绊。

贾闯拿出手机,打开了手电筒。

无名庙的木门残破不堪,关着和开着没什么区别。

贾闯走了进去。

院子里有一颗很粗的树,已经枯死了,枝桠张牙舞爪地伸向夜空,有一种暗的美。

贾闯隐隐约约闻到了一股不祥的气味,他一下子警觉起来。

正殿的门关着,看不到里面。

他慢慢地走过去,推了推门。

木门“吱呀”一声,慢慢地开了。

贾闯看见了钱如意。确切地说,是看到了她的脑袋。

钱如意的脑袋被人摆在佛像前的木头案子上,身体却不见了。木头案子上还摆着五个盘子,里面是她的心肝脾肺肾,还冒着丝丝热气。到处都是鲜血,看上去触目惊心。有几滴血还溅到了佛像的脸上,显得更加诡异。

贾闯呆了片刻,掉头就跑。

几只大鸟无声无息地飞了过来,蹲在院子里的那棵枯树上,高一声低一声地叫,那声音很难听。它们叫了很长时间。

大殿里死寂无声。

一切似乎都还是刚才的样子。

不对,有一点变化。

钱如意的眼睛睁开了。

现在是凌晨四点,天亮前最黑暗的时间。

3、还魂

贾闯跑回了家,用了一个小时。

电脑还开着。他上了线,看到那个女孩在线。他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女孩,网名很怪异,叫支离婴勺,聊了快半个月了,很投机,约定去坝山无名寺谈人生聊理想,没想到却遭遇惊魂一幕。

你在吗?贾闯问。

过了三分钟,支离婴勺才回复:在。

你怎么没去坝山?

我刚回来。

你看到什么了?

她没回话。过了一分钟,她下线了。贾闯知道,她肯定也看到了那一幕。他百思不得其解:几个小时之前,他把钱如意送回了家,为什么她却死在坝山无名寺?

他不知道,这件事和他有某种黑暗的联系。

时间回到三个小时之前。

韩德仁下定决心,要弄死钱如意。虽然她很漂亮,也很擅长际,帮他办了不少事,但是她知道他太多的秘密,如果她生了外心,后果不堪设想。

他拿出手机,在通讯录里找到了耿大雷的名字。耿大雷是他的拜把子兄弟,相貌普通,个头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看上去很不起眼。这只是表象。其实,耿大雷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人,手段之残忍,手法之高明,令人咋舌。

如果说贾闯是韩德仁握在手里的一把菜刀,那耿大雷就是他藏在怀里的一把手槍。

菜刀虽然厉害,但比起手槍差远了。

现在,韩德仁要掏槍了。

手机只响了一声,就通了。

“是我。”耿大雷的声音像他的人一样冷。

“帮我杀个人。”没有寒暄,韩德仁开门见山。

“谁?”

“钱如意。”

“没问题。你想让她怎么死?”耿大雷没有多问,这是他一贯的风格。

“她既然想当潘金莲,那她的下场也应该和潘金莲一样。”

“行。”

“今天晚上,她可能会有动作。”

“我现在就过去盯着。”

“还有,我想知道西门庆是谁。”

“没问题。”

“明天我把钱打给你。”

“行。”

韩德仁挂断了电话。他知道,从这一刻开始,钱如意已经是一个死人了。他伸了个懒腰,打算睡觉了。刚躺下,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光着脚走到窗户边,拉开窗帘往外看。

红枫树下什么都没有。

那个古代人去哪儿了?

他愣了片刻,回到上躺下了。他是一个无神论者,冷静下来之后,他觉得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是有人在搞鬼,有人要搞死他。这个人能把纸条贴到他的脸上,就能把匕首刺进他的胸膛,必须把他(她)找出来。

他(她)是谁?肯定是他的仇人。可是,他的仇人多如牛,要想从其中找出一个人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韩德仁想:这个人能进出他的家,肯定有他家里的钥匙。他家里总共有六把钥匙,其中两把藏了起来,还有四把。除了他之外,钱如意、儿子和保姆各有一把。

他逐一分析。

保姆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是他老家的远房亲戚,手脚勤快,老实本分,来他家十几年了,从没有过异常举动。

儿子是亲生的,还是个小孩子,忽略不计。

最后,韩德仁把目光对准了钱如意,认为肯定是她勾结外人,企图制造恐怖,要吓死他。问题是,她的同伙为什么要在她的脸上贴纸条,指名道姓说她是潘金莲,这个举动明显是在出卖她。

恐怖更深邃了。

韩德仁躺在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凌晨四点,他的手机响了,收到了耿大雷发来的几张照片,有钱如意被杀后的样子,还有一个男人惊恐的表情,是贾闯。照片下面是一行简短的文字:坝山无名寺。

西门庆竟然是贾闯。

韩德仁的心一下子硬了。

一连几天,风平静。

钱如意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没有人再提起她,放佛她从没出现过一样。

保姆每天忙忙碌碌,进进出出。

儿子按时上学,按时回家,按时睡觉,一切照旧。

贾闯依然沉默寡言,随叫随到。

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吗?

韩德仁觉得一切刚刚开始,他看到的只是一个恐怖的开头,后面更惊悚。

这一天,他的新楼盘开盘。他让手下人请了一些三四流的明星到场,有本地的,也有外地的。前文中提到的大人物也会出席,还要讲话。

他一大早就去了公司。

女秘书给他一份嘉宾名单,上面有活动流程。他漫不经心地翻看着,眼睛突然瞪大了:他看到了钱如意的名字,而且她还要表演一个节目,安徽民间小调《潘金莲拾麦子》。

“这是怎么回事?”他指着钱如意的名字问。

女秘书看了一眼,说:“她是我们请的明星,本地人。”她刚来没几天,还不知道钱如意和韩德仁曾经是夫妻关系。

“谁请的她?”

“宣传部周部长。”

“把他找来。”

女秘书转身走了。

过了一会儿,周部长来了。

韩德仁指着钱如意的名字,问:“这是怎么回事?”

周部长看了一眼,脸色一变,吞吞吐吐地说:“可能是名字印错了。”

“为什么要表演这个节目?”

“有人点名要看。”

“谁?”

周部长说了一个名字,是那个大人物。

韩德仁就不再说什么了。

上午十点,庆典活动准时开始。客户在保安的引导下,有序地进入现场。一支爵士乐队正在演奏一首什么曲子,韩德仁听不懂。他和那个大人物,还有几个小一点的大人物,端坐在主席台上,表情肃穆。

那几个明星也坐在主席台上,面前都有一个红色的牌子,上面印着他们的名字。印有钱如意名字的牌子后面是一把空椅子,她还没来。

韩德仁不时瞥一眼那把空椅子,心里忐忑不安。

主持人在台上讲了些什么,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女秘书在背后碰了碰他,提醒他上台。

韩德仁挤出一丝笑,和几个大大小小的大人物走上前台,一起触摸水晶球。水晶球闪了几下,亮出“帝王城开盘大卖”的字样,很是绚丽。

台下鸣响了礼炮:“咚,咚,咚,咚,咚……”

工作人员往台下扔礼品,众人争抢。

演出开始了。

第一个节目是魔术表演。

一个长得像女人的男魔术师,让助手把一个大箱子搬上台,把一个长得像男人的女人塞了进去,比划了几下,再打开箱子,里面什么都没有。男魔术师用手一指,那个长得像男人的女人从台下的人群中走了出来。

第二个节目是二人转。

几个穿得很滑稽的男女在台上翻跟头。

韩德仁的心里无比紧张。按照流程,下一个节目就是钱如意表演的安徽民间小调《潘金莲拾麦子》。

二人转演完了。

主持人报完幕,请表演者上台。

韩德仁死死地盯着主席台旁边的一道小门,演员们会从那里走出来。

现场鸦雀无声。

有个孩子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在安静的现场显得十分突兀。

大人物凑到韩德仁耳边,低声说:“这个节目好看。”

“那我好好看看。”韩德仁说。

“我就喜欢潘金莲。”

“男人都喜欢她。”

“对,男人都希望别人的老婆是潘金莲,自己的老婆守身如玉。”

韩德仁的心里一冷,没说什么。

小门上的布帘动了一下,一只苍白细长的手伸了出来,肯定是个女人。

韩德仁瞪大了眼睛。

一个女人慢慢地走了出来。她穿一身白色的戏服,一尘不染,发髻很高,上面插着一根玉簪,脸上涂了厚厚的粉,比纸还白,眼圈红红的,嘴巴红红的。她往主席台方向看了几眼,目光在韩德仁身上停留了大约一秒钟,扭过头,开唱了:

有一个菱花镜子面前放,

月牙木梳拿手间。

拆开乌云如墨染,

红头绳来破根缠。

左梳右梳盘龙髻,

梳上个小蝴蝶在上边。

先梳头来再洗脸,

然后再把衣裳穿。

我这里打扮完备了,

来到上房便开言。

尊丈夫你来看一看,

你看我新鲜不新鲜?

她的声音很怪,不能确定是不是钱如意。韩德仁只能确认一点:她的身高和身材跟钱如意相差无几。他一直在想这样一个问题:如果她卸了妆,那会是一张什么样的脸?

唱到“丈夫”两个字的时候,她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突然扭过头看了韩德仁一眼,那眼神无比深邃,里面有些许冷的东西,还有几分恶毒。

韩德仁的心一下就空了。

过了一阵子,她的表演结束了。

离开之前,她又看了韩德仁一眼,还是那个眼神。

韩德仁再也坐不住了,和身边的大人物客套了几句,离开主席台,去后台找她。

她不见了。

问了问工作人员,韩德仁得知贾闯把她送走了。

又是贾闯。

韩德仁给贾闯打电话,让他回来之后去他的办公室。他没有心情再看表演了,跟那几个大大小小的大人物打过招呼,独自返回了办公室。

办公室很大,装修很奢华,有一个巨大的书柜,里面摆满了各种装书,他一本都没看过。还有一个两米多长的水族箱,一条金龙鱼在里面孤独地游着,表情木然。

韩德仁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过了大约一个小时,贾闯来了。

“坐。”韩德仁指了指沙发。

贾闯就坐下了。

“喝点什么?洋酒?香槟?”韩德仁问。

“我是司机,从不喝酒。”

“那就喝洋酒吧。”韩德仁倒了两杯酒,给了他一杯。

贾闯接过酒杯,没喝。

“来这里上班几年了?”韩德仁问。

“三年零十七天。”

韩德仁看了他一眼,又问:“你以前干什么?”

“开车。”

“开什么车?”

贾闯沉默了几秒钟,缓缓地吐出两个字:“灵车。”

韩德仁打了个冷战,说:“你胆子挺大。”

贾闯没说话。

“给我开车适应吗?”韩德仁又问。

“开始不适应。”

“为什么?”

贾闯忽然笑了笑,说:“我以前开灵车,拉的人都不会说话。”

这是韩德仁第一次看见他笑。

“你刚才去哪儿了?”韩德仁终于切入了正题。

“有一个女明星让我送她回家。”

“她叫什么?”

“我没问,她也没说。”

“她家在哪儿?”

贾闯犹豫了一下才说:“坝山,无名寺。”

韩德仁倒吸了一口凉气,怔怔地看着他,半天没说话。过了一阵子,他开口了:“你以前去过坝山无名寺吗?”

“去过。”贾闯毫不掩饰地说。

“去干什么?”

“见一个网友。”

“见到了吗?”

“没有。”

韩德仁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地问:“你看到什么了?”

贾闯迎着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说:“看到钱如意了。”

“她怎么了?”

“死了。”

“你为什么没告诉我?”

“你没问。”

韩德仁站了起来,走到水族箱前面,背对着贾闯,说:“有人告诉我,你是钱如意的情人。”他从水族箱的倒影上观察着贾闯的一举一动。

贾闯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慢慢地说:“我不是。”

韩德仁转过身,笑了笑,说:“我知道你不是。”

贾闯也笑了笑,说:“我知道你知道。”

“你陪我去一趟坝山无名寺,可能要在那里住两天。”韩德仁又说。

“我去准备一下。”贾闯站了起来。

韩德仁挥挥手,说:“去吧。”

贾闯出去了。

办公室的角落里有一扇很隐蔽的小门,推开门,是一间不大的卧室。韩德仁走进去,脱下西装,换上一身利索的衣服,收拾了一些东西,出发了。

他要开始反击了。

看守所里很寂静。

他是重犯,住单间。他睡不着,直直地躺在上,呆呆地想。这时候,他已经明白过来了:有人要害他。可是,他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最大的嫌疑人是贾闯。他应该守在门外,得到指令之后,打开门,放韩德仁出去,然后清理现场。可是,他却不接电话,还关了机。

问题是,贾闯为什么要害他?

在这三年里,他对贾闯不错,以前也没得罪过他。

如果不是贾闯,那是谁?

他冥思苦想了一夜,没有结果。他觉得,如果能想起是谁在害他,说不定还有活下去的希望。可是,他偏偏一点头绪都没有。

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死定了。

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他被带进了执行室,法警把他固定在注射上,连接好心率测量仪器。一个面目慈祥的男人走近他,轻轻地问:“你害怕吗?”

他想了想,说:“有一点。”

那个男人一边给他挽袖子,一边说:“不用怕,一点都不疼,很快就好了。”他没说很快就死了,这让韩德仁有些感动,他咧咧嘴,冲他笑了笑。

那个男人也冲他笑了笑,把针头扎进了他的静脉血管,又说:“你不用紧张,试着放松一点,真的不疼,就像打针一样。”

韩德仁想起了儿时给他打针的大夫。

那个男人按下了注射泵上的注射键,药物开始进入韩德仁体内。

韩德仁的嘴唇抖了起来。

他的身体开始失去知觉,脑子却无比清醒,一幅画面毫无预兆地浮现出来:

他和耿大雷喝着酒,聊天。

耿大雷讲了一件趣事:他接了一个活,去另一个城市砍掉一个男人的命根子。他很快就找到了那个男人,扒掉了他的裤子。那个男人哭着求他,还给他跪下了。他没有心软,一刀下去,那个男人的命根子就掉在了地上。那东西在地上竟然还会动,像一条没有脑袋的虫……

他当时喝了不少酒,很快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死亡来临的一瞬间,他又想起来了。

他用尽全部力气,从牙缝里缓缓地吐出两个字:“贾闯……”

他终于想明白了:是贾闯害了他,他中了贾闯的借刀杀人之计。

可惜,已经太晚了。

电脑显示屏上,他的脑电波已经从有规律的波动,变成了几条平行的直线。

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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