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完这段往事,爷爷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啜了一口。磕了磕烟袋锅里早已燃尽的烟灰,又重新装填着烟丝。
我愣愣地盯着爷爷,脑海里还在浮现着那张腐胀的面容,仿佛此刻就站在那一尸一体身旁犹如身临其境一般。
“你就编吧!准有那么档子事吗?瞧把我孙子吓的!要是吓出病来我跟你没完!”一奶一奶一在一旁喋喋不休地数落着我爷。
“怎么没这事?那可是我亲眼见到的,你不信这个那哥仨添坟的事应该是真的吧!”我爷梗着脖子回击道。
我一奶一这时也没了词,好像默认了似的低头继续纳着她的鞋底。
我这才回过神来,一听还有下文急忙追问道:“爷,那哥仨是谁呀?”
“那哥仨我也不熟,只知道他们的父亲就葬在离我小屋不远的铁道旁”爷爷此刻又陷入了沉思,随后向我徐徐道出了这样一段怪事——
我看守的这座大桥是东西走向的,桥东路基两侧是大片的庄稼地,行至八九里地才能见到另一个道口。桥西就是我看守的这个道口,两侧没有了庄稼地取而代之的是成排的白杨树。桥下则是那条贯穿南北的小凉河。
铁道两侧什么多?当然是坟头多!经常出差的都知道,那时路基两侧除了庄稼地以外目所能及的就只有大片荒芜了,想要看见点绿色都难,离着老远才能望到稀稀落落的村户,唯有一座座大大小小的坟冢突兀地伫立在铁道两旁,点缀着这块贫瘠的土地。
为什么人们偏一爱一把坟建在这里,是因为铁路两侧不宜被挖掘破坏,更不会因占地而受迁坟之苦,为了逝去的亲人免受打扰,出于长远考虑人们才选择了这块地方,这好像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所以铁道两旁才冒出了众多坟冢。
我看守的道口两侧也不例外,何况有水有树更是下葬的绝佳场所。在离小屋不远处就能见到隐没在树丛里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坟冢。可怜我终日与其为伴倒也相安无事,以我的话来讲,一陰一陽一两道各行其路,你不犯我我不犯你。
虽然近在咫尺我却从未涉足过那里,就连捡个柴火也绕得远远的。可就这么小心还是出了错,而这错出的到让我有点沾沾自喜。
我看守的这条铁路线并不是主干道,行经此处的列车很少,平常空闲的时间很多。闲来无事就在小屋旁的空地里开垦出了一片菜地,这样既能解决吃菜的问题又能给家里减轻些负担。
这天晌午,我正在菜地里忙乎,忽然发现三个年青人扛着锨走进了那片坟地。我心想这清明早就过啦!这时添坟是不是晚了点,兴许是事忙没赶上又来补添的,现在的年青人要都像这样孝顺我们死后也算是享福了。
整理完菜地我直起了腰,就见那三个年青人在坟地里来回转悠,东挖一下西铲一下,好像在寻找着什么?我不禁纳闷起来,添坟就添坟吧!还用找吗?谁家的坟谁不记得!难道是掘坟寻财的!要真是这样我就得管管,挖坟掘墓是损一陰一德的天理难容啊!可再细一寻思这种可能恐怕立不住脚,光天化日的谁敢干这事,何况有钱的人家也不会葬在这儿。那这仨人又出于什么目的呢?
我想破了脑子也没能找出一个可以说服自己的答案,索一性一拎着锄头走上前去倒要弄清个缘由。
“你们仨在这干什么呢?我看你们半天了,添坟不添坟的怎么到处乱挖,拆人一陰一宅是损一陰一德的,你们就不怕遭报应吗?”我的话头显然没有那么客气。
“我们是添坟来的,实在是找不到我爹的坟,才四处挖着看看。”其中一个年长一些的青年回应道。
“年年都添土这坟会说没就没了?”我怀疑的望着他们。
“我们……我们有……”那仨人欲言又止,好像有些话难以启齿。
“我们有五年没来了,安葬我爹的时候我们哥仨给添得挺大的,怎么现在就没了呢?”年龄看似最小的青年终于道出了实情。
“什么!五年!难怪你们找不到坟,风吹雨淋的甭说是新坟就是老坟一年不添土也得矮半截。”我爷吃惊地瞪着他们。随后又冲那个年长的青年吼道:“你是老大吧,这些尽孝道的事你应该带头啊!还用得着人教吗?”
“我们工作实在太忙,家里的事又多,时间长了就给忘了。”老大喃喃地说道。
“那现在怎么又想起来了?”我鄙夷地问道。
“我……昨晚见着我爹了!”老大的声音很小,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低垂着头。
声音虽小但这句话就像是晴日的旱雷惊得我目瞪口呆。
“昨晚后半晌我睡得正实,就觉得头上被人拍了一下,迷迷糊糊像让人牵着魂似的从一床一上爬起来向外走去。推开屋门,只见院中的角落里站着一个人。借着月光我看到那人穿着一双白边的布鞋,身着一件花色长袍,头部被黑暗遮挡看不清面目。那人一动不动僵硬的立在那里,可我能感觉到那双隐藏在黑暗之中的双眼正死死地盯着我。这是人是鬼,当时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头脑也清醒了,总觉得这人的衣着有点眼熟,猛然我才想起,这不正是我爹入殓时穿的那身寿衣吗!
我爹说他在下边又冷又饿房子塌了都没人给修,大骂我们是不孝子,还说如果不给他修房就让我们过不踏实。这不一早我就叫他们过来,一点都没敢耽搁。”老大说道。
哦!原来是这样。我心里话“要搁着我早就找上你们了还用等那么长时间,这样的逆子不理也罢就让他们自作自受去吧!”想到这,就要转身离去,可又一琢磨,这老头也够可怜的,摊上这几个不孝子真是倒了八辈子霉。算了,冲着老头就不跟他们计较了,看看能帮上什么忙不,也算给自己积点德。于是问道:“你爹坟前有没有明显的记号?”
“记号?我只记得是在这棵树旁,哦!对了,当时堆完坟我还在上面压了一些纸钱,那压钱的石头还是我从河边抱来的,又圆又大,只要见了那石头我就能认出来。可现在连坟都没了还哪找那石头去。”老大抱怨着说道。
“在这棵树的四周挖挖,看有没有那块石头。”我吩咐道。
哥仨拿着铁锨探地雷似的在周围处处戳戳,逐一排查着每一寸土地。
“咔”老大的铁锨好像铲到了什么硬一物急忙挖了出来,原来是一块圆形的大石头。
“就是它!”老大兴奋地叫了起来。
“你爹的坟就在那里,时间不早了赶紧添吧!”说完,我扛起锄头返回了小屋。
那天晚上,我在一床一上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心里就像装着事似的却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
我正在闹着心,忽然,外面传来一阵断断续续地哭声,那声音忽高忽低,似远尤近,沙哑而低沉,在这死静的夜里听着让人心里发瘆。
是谁呀?大半夜的嚎丧,诚心不让人睡觉怎的!我心里暗骂,反正也睡不着索一性一爬了起来,从枕头下摸出手电出去查看。
房前屋后的走了个来回,也没见着一个人影,此时那哭声又忽忽悠悠地飘了过来。我寻着声音望去,不觉心里一麻,这哭声正是从坟地里传出。
我下意识的用手电照去,一道光柱扫过高高矮矮的坟头最后颤微微地定格在一块凹地上。一个白色的身影正蹲在那块地旁痛哭流涕,白影被这雪亮的光柱一照顿时回过头来,与此同时那光柱就像受了惊吓一般瞬间熄灭,哭声也嘎然而止。
我拼命地磕着手电,眼睛却不敢挪开分毫,生怕一不留神那白影就窜到近前。
“我的命咋就这么苦哟!好不容易把他们叫来给我修修房,竟然还给修错了。原先只是屋顶塌了,现在就连房山也让这三个畜生给拆了,这都得拜你所赐……拜你所赐……” 沙哑的声音从坟地里传出,句句都扎在我的心头,刺痛着每根神经。
我也不知什么时候回的屋,只知道一睁开眼天已大亮。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原来是你一奶一给我送来换洗的衣物。我就把昨天的事情完完整整的跟她讲述了一遍,你一奶一却不以为然,说我是一精一神太紧张了,生怕给人指错了地儿添错了坟,所以才造成了心理负担,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像昨晚做那样的梦也就不足为奇了。
我们正说着话,就见那哥仨扛着锨又出现在了坟地中。我心里不由得打了个突,急忙走上前去问道:“昨儿不是添完了吗!怎么今儿个又来了?”
“谁愿意老往这跑!昨晚上我爹给我们托梦,说他的屋顶没修好倒让我们把房山给拆了,我们这才过来瞧瞧到底哪不对了?”老大不情愿地说道。
我和你一奶一当时被吓得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缓过神。
我愣愣地盯着昨天新添起的坟,脑海里回想着昨夜那白影说过的话,眼光也随之在四处游一移着,捕捉着每一个微小的细节。
突然,我发现在昨日添起的新坟边有一块地皮塌陷了下去,地皮上纵横一交一错的裂缝中已长满了枯草,证明这块地已经形成很长时间了,而这块地的边缘也被挖得面目全非,想必是昨日添坟取土时干的,这也正应了他爹说的那句话,房顶没修好倒把房山给拆了,昨晚的那个白影也正是蹲在这块凹地旁哭诉,至于那块石头吗?我这时才如梦方醒,圆石头放在坟尖上,风吹雨打泥土松动,石头自然会滚落到一旁偏离了位置才造成了如此后果。
确实欠妥!确实欠妥!我心里不免有些自责起来,随后指着那块凹地说道:“是这儿了,没错!添吧!添错了让你爹找我算账!”一边说一边也挽起了袖子,赎罪似的带头铲起了土。
“唉……要是年年都给添把土,何至于东找西找的,其实这上坟就是给后人看的,一辈接一辈才能延续至今。孝不孝的不能只看这个,活着不孝死了也是瞎一胡一闹。这老头许是生时就没享过福,所以才特在意现在的家。也就是你爷,当时给那哥仨数落的连头都不敢抬,我都听不过去了。”我一奶一插话道。
“现在的孩子只知道自己享受喽……小子,你以后会不会也把我们忘了呀?”爷爷含一着烟斗笑眯眯地望着我。
“不会不会……等我长大了给你们盖大楼,保证塌不了!”
“哈哈……行!爷爷没白疼。”爷爷摸一着我的头,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滴继续说道:“那晚,我做了一个梦,梦中一位长袍老者向我拱手致谢,说了些什么已经不记得了,总之,那一晚我睡得很踏实。自此,每年的清明,我都会看到那哥仨的身影出现在这片坟地中,有时还会携妻带子。到后来,那坟被添得又高又大,宛如一座坚固的穹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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