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街的铜锤年轻时家无片瓦,所幸身板壮实。铁匠便招他做了徒弟,好歹有个家了。
本街的小伙子们每晚都要聚在一起闲扯,适婚的年龄无不说起自己心仪媳妇的标准来,轮到铜锤,吭哧半天来句:“女的,活的。”伙伴们哈哈大笑。铜锤心里叹气:有哪个女人能看上我,为她死了都值!
这晚秋雨潇潇,人众早散。铜锤躺在板上正一胡一思乱想,忽听见清脆的敲门声,开门一看,外面竟站了一个笑吟吟的女子,眉眼传情,楚楚动人。“走亲戚回来晚了,过不去河,想在这儿借宿一晚。”女子嘴巴不怎么动,可声音却一字一句撞到铜锤耳膜上。铜锤愣了一下:“当然可以了,可一床一就这一板,咋帮你?”女子没说话,款款进来。铜锤觉得血一下子涌上脸,能听到的只是“怦怦怦”的心跳声。
女子隔几晚来一次,暮来早走,话语不多。铜锤犹如脚跌雾里,伙伴们察觉他的异样,一逼一住了他,他半是卖弄的老实一交一代,浑然忘了女子对他不可告人的叮嘱。伙伴们先是沉默,接着拳头一致砸在他身上:“你小子烧了啥高香了?这么大的艳福,得请客喝酒!”铜锤老老实实地说:“行,不过我的钱只够买两斤散酒了,下酒菜我可不管。”“你给我钱,我替你买。”坐在角落沉默半天的二一毛一忽然插嘴说。众人也都点头:“二一毛一点子多,胆大,让他买合适。走,去你铁匠铺里喝。顺便见见你媳妇。”二一毛一说:“去那里不合适,就在我家吧。家里还有点儿花生给大家煮了下酒。”
铜锤掏了钱,二一毛一买回了酒,煮了花生,二一毛一家猜枚划拳热闹起来。都是穷小子,平时没机会见酒,忍不住都要多喝两口,但二一毛一却一个劲儿把自己的酒倒给铜锤喝,一边倒还一边说:“咱们这儿,就你小子最穷,你咋这么有福气!这不气人吗?”众人哈哈笑:“二一毛一的话咋酸溜溜的。”酒喝完了,大家踉跄着各回各家。铜锤也想走,身一子却如一摊烂泥动不了。二一毛一说:“睡我家吧,谁让咱们是好哥们儿呢!”二一毛一咬牙切齿看了一下铜锤,飞身便往铁匠铺跑,在大家嚷嚷着让铜锤请客时,二一毛一的心里已有了小九九,他要灌醉铜锤,趁黑占女人的便宜。
门上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二一毛一压着嗓子咳嗽两下,虚掩的门便被推开了。二一毛一睁大眼睛打量,也只瞅见淡淡的人影开始关门,并听见女人问:“今晚怎么不点灯?声音也不对,是感冒了吗?”二一毛一一伸手就从后面抱住了女人。女人使劲挣脱,转过身来愤怒地质问:“你是谁?”二一毛一压着嗓子拿着腔学铜锤说话:“我是铜锤,不是太想你了嘛!”女人冷冷地说:“你不是铜锤,是他让你来的?”
事已至此,二一毛一恶从心生:“我确实不是铜锤,你能找他,为何不能找我?”说着,向女人猛扑上去,没想到却扑了个空。女人不知何时已站在了他的身后:“铜锤怎么一交一了你这个心术不正的朋友,识相就赶紧滚!”二一毛一哪能听进女人的话,转身又猛扑过去,却没想到再次扑空。当二一毛一看准女人第三次扑上去时,却一下子撞到了门上,直碰得他头冒金星,再环顾四周,哪里还有女人的踪影。第二天,铜锤与妖女有染的消息在村里便不胫而走!
自古人妖不同途,伙伴们都纷纷质问劝慰铜锤,铜锤心里的疑窦也渐渐涌上来。她愈是黑暗愈亮的眼睛,一床一上跳蚤摸黑一逮一个准儿,她略显细长弯曲的手脚,甚至艳羡一种叫做锅盔的吃食,那真不是个普通女子!
虽然铜锤明明知道女子不会害他,但晚上女子来后,他仍是偷偷把女子带来的锅盔留了小半块,压在一床一铺下。第二天揭开看时,锅盔不见了,只有一小截棺材渣!怎么办?二一毛一摸一摸脸上的青紫,咬着牙说道:“黑狗血辟邪,血全给你送来。”女子再来时,发现几天工夫,铜锤的眼窝深陷进去,在她靠过去身一子时,男人筛糠似的抖了起来。“怎么了?”面对女人如电般犀利目光,铜锤把黑狗血袋扔在地上。“你对我的好我都知道,可你是妖怪,我们不同路,你就饶了我吧。”女人怔了一会儿,轻声细语说道:“我确实不是人,但我也不会害你,我只想让你帮点忙。”
女子告诉他自己是蝙蝠,住在西街一古井内。古井现在要填埋了,她和她的家族必须要搬家,但搬家途中要路过土地庙,对他们来说,那是一种威胁,因此想借铜锤的一陽一火过去。铜锤想都没想竟就答应了。铜锤立在大街的拐角处,怎么也看不出土地的威力何在,竟让女子一家噤若寒蝉。
女人过来,把一个大大的包袱放在铜锤的背上,然后挽着他的手臂朝前走。越接近土地庙,她胳膊的颤一抖越明显,包袱里似有活物也瑟瑟抖起来,离庙有五米时,黑漆漆的庙忽然亮了,接着一道金光如蛇般直射过来。蝠女躲在铜锤身后,铜锤昂首立在那里,金光便打在了他身上,灼痛感传遍全身。他转身想逃,眼见两行清泪从蝠女脸上流一出,顿时心中一软,紧紧地抱住了蝠女。
金光继续不留情地照射着,如打铁炉子里纯青的火焰,铜锤的汗水滴答着往下掉,全身如融化一般。蝠女忽然大声说道:“我们一家从没害过人,更不敢打扰人的生活,除了上次惩罚二一毛一,也是他有错在先,土地神就放了我们吧,我们永记您的大恩大德。”蝠女的话刚落音,金光忽然就移在了蝠女的头顶。好久一会儿,好像有人叹息了一声,金光慢慢消失,红雾也慢慢飘散,庙里静悄悄再无声音。两人如水淋一般,又静立一会儿,蝠女说:“土地神放我们过去了,谢谢你!”她从铜锤手中接过包袱又道:“前面没啥危险了,你回吧!”顿了一顿,她又伸手从包里拿出一支香说:“往后有啥难处,离这五里,正西山上有座废庙,把香点在庙前香炉上,我就会过去,不过只能用一次。”铜锤想问他们要搬哪儿,张张嘴,却没问出口。
一年后,铜锤腿上长了一毒瘤。因为没钱医治,他只能拖着,但毒瘤却慢慢扩至整个小腿,再不医治整条腿就要废了。铜锤实在没有办法,终于拿起信香,找到蝠女指定的地方点上。不一会儿,一个小男孩儿过来了,说:“我姐知道了,但她现在在修行,不愿再结尘缘。这些银元够你医腿,以后别再念着她了。”
铜锤下山后,钱花差不多时,腿好了。剩下一点儿钱,按蝠女的话,买了两亩地,慢慢把家建起来。以后村里有人提起这事,他嘿嘿一笑,眼睛更浑浊了,一层水雾漫了上来:“蝠女?谁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