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这个城市里第一批女地铁司机,我的工作没有昼夜的区别,始终都要在地底穿行。每天只有周而复始的隧道陪着我。我的任务,是每天跑环线四圈。不要以为这四圈很简单。你要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又枯燥,又不能松懈。
盛夏时节,我开着最后一列夜班车驶向终点。车上的空调不太好用,冷气一温一吞吞的,有种粘腻的潮闷感。跑第四圈的时候,乘客已经很少了,末班车,一向客流不多。不过车子一滑一进CB站的站台,我就连忙打起了一精一神。因为这一站很邪门,关于它的传言很多,常会发生一些不可思议的怪事。至于我为什么叫它CB站,可不是因为它是虚构的,而是我不想引起不必要的恐慌。我只想说说,那天发生了什么。
其实车子进站,也就几秒钟的工夫。然而就在这几秒钟里,一个女孩突然从站台上冲了下来。我条件反射地按下了紧急制动,可是车子当时时速45公里,正常制动距离也要35米。也就是眨眼的一瞬间,女孩“砰”的一声,变成了车窗上的一蓬血。
我整个人都呆住了,大脑一片空白。站内人员飞奔着去救人了。而我从驾驶室里慢慢地走出来,不停地念着:“我按过制动了,我真的按过了。”
20分钟,有人清理车窗上的血迹,有人把女孩从车底拖出来,多半是活不成了,蓝色衣裙已经被鲜血染成了绛紫色。
车站负责人说:“小罗啊,打起一精一神来,还有一站就到终点了,要坚持把车开回库。”
我木然地点了点头,强撑着把车子开到了终点站。
这样看起来,这件事算不上离奇,只能说是一件比较可怕的自一杀事件。然而之后却发生了一连串意想不到的事,诡异得让人想起来就会感到莫名的恐惧。
撞人事件成了我的一个心病,每天晚上,一闭眼睛就会看见那个女孩跳到车前的情景。公司放了我一个星期的假,还请了心理医生。放假的第三天,史进来看我。说实话,我想不到史进会来看我,平时我们一交一流并不多。这一天,史进的神情看起来有点古怪,他坐下来对我说:“小罗,我来是想告诉你,出了这种事,你最好去拜拜。”
我追问:“你是……什么意思?”
史进却站起身说:“你还是自己看着办吧,我主要是来看看你。”
说完,他就告辞离开了。我有点莫名其妙。我虽然对自一杀的女孩心有余悸,可是让我上地铁站里拜一拜,还是觉得有点离谱。
一周后上班,史进没再和我提这个事,而且还常常躲着我,好像我是瘟神似的。我想,他这个人可能比较迷信吧。
不久后的一个周日,还是末班车。车子开过CB站之后,我长吁口气。只是我刚放松神经,就看见了一个极不正常的情景。漆黑的隧道里,竟有一个女人趴在轨道旁边的通道上。她穿着蓝色的衣裙,黑色的长发披散在脸前。
虽然她一道光似的从车窗里退了出去,可我确定,自己没有看错!我把列车开进车库,就找了回去。工作人员和乘客都已经走了,晚上检修的工人还没上岗,车站极静,只有隧道里微微流动的空气,发出低微的嗡鸣。
我沿着轨道,向CB站的方向走去。突然,我看见有个女人从地上站了起来。我看不清她的样子,只觉得苍白的皮肤如同僵一尸一,而她蓝色裙子上,竟有深深浅浅的紫色。她像全身的骨头都折断了似的,一步一步向我走了过来。
我疯了似的转身就逃,仿佛死神就跟在我身后。检修师傅已经来上岗了,我看到他们,脚上突然就没了力气,重重地跌在了地上。检修师傅连忙赶过来,扶起我说:“出什么事了?”
我指着身后,结结巴巴地说:“有、有、有……”
但那一刻,我却硬生生地把“鬼”字吞了回去,因为隧道里空荡荡的,看不到一个影子!
第二天,我一上班,就找到了史进。他在男更衣室里换衣服。我不管不顾地闯进去说:“史进,那天你到底什么意思?”
史进的裤子刚提了一半,一脸慌张地说:“嘘,小声点。”他一脸提防地看了看周围,接着说:“你知道CB站为什么那么邪门吗?”
我摇了摇头。
“那你去过CB站上的女厕所吗?”
我被史进的神情搞得很紧张,连摇头都忘了。
史进说:“那间女厕所的隔壁,是市医院的太平间!”
就在这时,史进更衣柜的门,“吱呀”一声自己打开了,有一缕浓一黑的长发从里面垂了下来。我和史进都吓得屏住了呼吸。只是我们站着的位置,刚好被门挡住了视线,看不到里面有什么,而那缕头发又慢慢地缩了回去。
史进愣了半晌才壮起胆子走过去,我跟在他身后,悄悄向柜子里探望。然而里面除了有几件衣服和杂物,根本没有什么头发。
史进“砰”的一下关起门说:“你别问我了,我什么也不知道!”
那天下了班,我去了本市的师范大学。被我撞死的女孩,就在这所学校里读大三。她叫杨冰。我找到她宿舍的时候,里面的室友都搬空了,只剩下一个长发的女孩。
女孩见到我,皱了皱眉说:“你是那个撞死杨冰的司机吧。”
我讶然地点了点头,说:“你认识我?”
“我叫蒋妍,我们见过。”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更惊讶了。
蒋妍是杨冰最好的朋友。宿舍里死了室友,其他人都怕得搬走了,只有她不在乎。我疑惑地问:“那天我在地铁隧道里看见的,不会是你吧?”
蒋妍点了点头说:“我可不是有意去吓你的。我记的特别清楚,那天杨冰离开宿舍的时候,背了一只很大的黑色旅行包。可是出事之后,根本没有。我觉得她的死说不定就和那个背包有关,所以我才自己去找找。”
离开蒋妍的宿舍,我心情稍稍有点平复,至少那天我看到的不是鬼。只是史进到底在隐瞒什么呢?而从他更衣柜里垂下的头发又是什么?
第二天,我轮休。我躲在家里上网查找CB站的资料。没想到就在我上岗的前一年,CB站也出过乘客跳轨自一杀的事。看来史进提醒我去CB站祭拜,肯定是有原因的。他一定知道什么隐情,只是没有告诉我。
这种事还是宁可信其有吧。我买了香烛纸钱放在包里,去了CB站。因为它属于一号线,所以显得有点陈旧了。只是在人来人往的站台上祭拜,肯定行不通。
我想起了史进说的女厕所,找了过去。那个厕所感觉格外一陰一冷,暗绿色的瓷砖,沁着一层细密的水珠。我看没有人,便钻进了中间的隔间,在香炉里倒上小米,放在坐便的水箱上,然后掏出打火机,准备点香。可是就在这时,厕所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女人哼着歌走了进来,我只好停下等她。地铁站的厕所不大,只有三个隔间,她进了靠墙的那一间。我听见细微的脱一衣服声,方便声,冲水声,哼歌的声音停了。接着一切都安静了。
我静静地等了很久,都没听到有人出来。我有点害怕了,拿出手机,悄悄地从隔板下面伸过去,咔的拍了一张。可是没想到,那边的隔间里,竟是空的。根本没有人!
怎么会这样?那刚才进去的是什么?
我恐惧极了,飞快地删除了那张照片,疯了一样逃出了洗手间。
我暗想,这几天还是躲着点史进比较好,千万别惹祸上身。可事实上不用我躲,史进竟然两天没来上班。车队组长找去他家,也被告知没回来。正在他家里人要报警的时候,传来了一个可怕的消息,
史进死在了市医院太平间。而离奇的是,医院的监控录像竟然没有拍到史进是怎么进入医院的。他全身上下没有一点伤痕,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冰冷的一尸一柜里。
同事告诉我的时候,给我看他偷偷一拍回来的照片,我整个人都吓呆了。史进躺在太平间的大一抽一屉里,全身结着白霜。而就在太平间的角落里,放着一只黑色的旅行包。
这个该不是蒋妍说的那只吧?
我让同事把那张照片传给了我,然后请假,直奔师范大学的女生宿舍楼。
时值中午,气一温一燥一热难当。我站在宿舍门前,早已汗流浃背了。
我用力地敲门,可里面无人回应,对面宿舍的门却开了。一个女生从门里探出头说:“别敲了,还让不让人午休了。她们宿舍早搬空了。”
我迷惑地说:“蒋妍不是一直住在这儿吗?”
“谁?谁是蒋妍?”
“杨冰的室友啊。”
那个女孩一听杨冰的名字,立时变了脸色。她说:“没听说过。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说完,她“砰”的一声关起门。我站在空空的走廊里,怕极了。那天我遇到的又会是谁呢?
我回到公司,迷迷糊糊地跑完了四圈,头一直昏昏沉沉的,很重。我检查完设备之后,准备离开,可车厢的门竟被卡住了。我想呼救,嗓子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渐渐地失去了所有力气……
我是在一片冰冷中醒来的,浑身赤一裸一地躺在一张硬一邦一邦的一床一上。尽管意识恢复了,但身一体却像不是我的一样。无法移动。我用力向四周看了看,身侧竟并列排着两具一尸一体,而背后是散着冷气的一尸一柜。
我突然惊醒过来,这里是医院的停一尸一间!
一只戴着橡皮手套的手指滑过我的身一体。我费力地转动眼珠,看见一个穿着手术服,戴着口罩的女人。
我哑着嗓子说:“你是谁?究竟要做什么?”
“我是谁,你应该知道吧。”
这个声音我听过。
她是蒋妍!
蒋妍缓缓摘下口罩说:“本来我想放过你的,可是你总是要多事。”
我听了,吓得魂都飞了。我大声尖一叫起来,希望有人能听到。可蒋妍却像看穿了我的心思,不急不缓地说:“这里是地下二层,是保安惟一不敢来的地方,你还是省点力气,多喘几口气吧。”
她说完就拉开一尸一柜上的一只一抽一屉,把我的身一体像冻肉一样拖了进去。我眼看着一抽一屉缓缓闭合,像被关进了一个没有边际的深渊。
现在我知道史进是怎样死的了,是被适量麻醉之后,活活冻死的。我的知觉渐渐恢复,可零下的一温一度,却早已把我冻得僵硬。我躺在没有一丝光的一尸一柜里,黑暗中传来阵阵作呕的腐臭。我在巨大的恐惧中,几近到了崩溃的边缘。
就在这时,一抽一屉被拉开了,是蒋妍,只是她头发乱着,刚才还悠闲的脸,此时却变得无比狰狞。她的手里握着一把锋利的手术刀,抵住我的喉咙狂叫:“你!给警察什么了?”
接着突然响起一声震耳的槍声,一蓬鲜血喷在了我脸上。
我恐惧极了,但,那至少是热的。
我给警方什么了呢?
是同事拍的那张史进的死亡照片。就在那只黑色的旅行包旁,还照到了一双深蓝色的高跟鞋,鱼嘴细跟,十分漂亮。
有时女人钟一爱一一双高跟鞋,会穿整整一个夏天。这双鞋,我在地铁隧道的假杨冰脚上看到过;我也在师大宿舍,蒋妍的脚上看过;当然,我还在CB站的厕所里,从隔间的门缝下看到过。只是我不知道把这些离奇的事情讲给警察,他们会不会把我当成疯子。所以我写下自己经历的事情,和照片一起寄去了警局。没想到我这样做,却救了自己。
后来警察根据这些证据,顺藤摸瓜找到了蒋妍,发现了她的秘密。原来蒋妍是医院太平间的管理员,也是史进的女友。她发现医院太平间与地铁站女厕所只有一墙之隔,于是伙同史进半夜悄悄在一尸一柜后面开挖了小门,直通女厕隔间里的杂物柜。有了这条秘密的通道,她就可以把医院里昂贵的新特药和病人身上还健康的器官运出去。而杨冰是蒋妍的好友,负责从女厕里接货运转,史进则负责善后,一边到处散播CB站有鬼的谣言,让人惧怕上女厕所,一边把偷出来的东西卖出去,每一笔黑市一交一易都下不了万块。
然而他们的勾当只维持了一年就出了问题。杨冰和史进有了私情,想再做一笔,就甩下蒋妍,远走高飞。可惜计划被蒋妍发现了,她在惊怒之下起了杀心。那天杨冰从厕所接货出来,蒋妍对她喷了自制的催眠剂,让她在不清醒的状态下跳轨自一杀了。事后,蒋妍发现装着药品的袋子没有了,于是去隧道和杨冰宿舍查找,正好遇上了我。其实袋子是史进拿走了,可他只字未提,蒋妍也就猜到了他的用心。她便干脆将史进骗去医院,把他害死在一尸一柜里。
警方最终在史进的更衣柜里找到了那批价值8万元的药品。他们还在杂物下发现了一个可以遥控的小电机,上面缠绕着一缕浓一黑的头发。警察很疑惑这是做什么的。只有我知道,那是史进为了吓我用的,好让我远离他的柜子和这件事。
真相大白的第二天,我就辞职了,因为我再没有胆量在漆黑的隧道里穿行。我临时找了化妆品销售的工作,可以天天在一陽一光下暴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