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二楼走廊的公告栏里贴了最新一次月考的成绩,我远远地看了一眼,纪凌清的排名靠前了不少。
前阵子他一妈一一妈一不知道从哪儿得知他谈恋一爱一了,警告他说早恋会影响学一习一,成绩如果上不去她是坚决反对的。其实纪凌清在学一习一上一直是个吊车尾,跟是否谈恋一爱一没有丝毫关系。虽说如此纪凌清还是有些担心,发誓一定要把学一习一成绩提上去,免得被一妈一一妈一抓住把一柄一。
我看过纪凌清拿着课本抓耳挠腮的样子,既懊恼又感动。懊恼的是他真的对学一习一没有兴趣,现在强迫自己去用功,效率低下可想而知,更重要的是他一点都不快乐。而让我感动的是,他把我们的感情看得很重,至少目前是这样的。
“月考成绩单看了吗?”放学后我们一起回家,纪凌清突然歪着头问我。
“嗯。”我一点都欣喜不起来,“真是难为你了。”
“没事,不就是多看点书嘛。”
“如果真的很简单你以前就不会成绩那么差了,有些人天生就不是拿高分的料。”
“哈哈,你这是变相夸自己的成绩好呢。”纪凌清开起了玩笑。他见我愁眉苦脸不搭话,自己也跟着叹了口气。
“其实……”纪凌清欲言又止,我看向他他才补充道:“其实我最近已经不强迫自己看书了,我有了新的办法。”
“你找到了学一习一的窍门?”
“……算是吧。”纪凌清回答得模棱两可。
虽然事情在朝着好的方向前进,但我依然忧心忡忡,从小到大我一直都是个悲观主义者。经过十字路口的时候纪凌清拉了我一把,我才注意到是红灯,转过头对他抱歉地笑。我看到了纪凌清受伤的左手,纱布绕着手掌缠了一圈。
“你手上的伤还没好啊?”
“快了。”
前些天纪凌清到敬老院去做义工,不小心割伤了手掌,算起来有段日子了。他除了学一习一成绩不好,其他方面比学校里很多同龄人要优秀得多。人长得帅气,个子高篮球技术不错,最重要的是他心地善良,乐于助人。
“别让自己不快乐,否则我也不会快乐。”在岔路口分开的时候我对纪凌清说了这句话。他点了点头,脸上是满足幸福的表情。
【2】
为了迎接市里的年度考核学校组织了一次大扫除,纪凌清分到了擦窗户的任务。他到我们班来找我,让我帮忙。我知道他的手伤还没好,拿着抹布屁颠地跟着他走。到了他的教室我才知道和他一组擦窗户的还有我的死对头薛琴。
其实我跟薛琴并没有什么直接矛盾,只是我们住在同一个小区,家长之间曾经发生过摩一擦,我被勒令不许跟她来往。虽说不是一定要遵照父母的禁令,但薛琴这个人给我的感觉太强势,并不是能和我成为朋友的人,索一性一顺了父母的意思。
“我一个人也可以做完的。”薛琴看到我后对纪凌清说。
“那怎么行,我自己的那份还是要自己来。”纪凌清笑了笑。
“你们还没结婚呢,就不分你我了啊。”薛琴就是喜欢嘴贱。
我懒得答理她,拧干抹布自顾自地擦窗户,薛琴自讨没趣跑到了一旁。纪凌清跟在我屁一股后头提水,偶尔用右手和我一起拧抹布。
“你小心点。”他还不时地提醒我。
我心里乐开了花,偷瞄薛琴。她的脸色很难看,我猜想她可能对纪凌清有那么点好感。
为了感谢我,隔天中午纪凌清请我到学校附近的重庆火锅店吃东西,我们俩对麻辣口味一直都很喜欢。因为手受伤的关系,纪凌清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出现在篮球场了,我突然记起前几天后桌的男生讲学校要搞篮球比赛的事,于是我问纪凌清:“你要代表你们班出战吧,据说表现好可以进学校篮球队呢。”
“什么?”火锅的雾气挡住了纪凌清的脸。
“我说你参加篮球比赛吗?”
“手伤还没好呢。”
“比赛是半个月以后的事,那时候手早好了吧。”我皱了皱眉头,“你按时擦药了没有啊,怎么这么久都不好,可别又发炎了。”
“应该快好了。”纪凌清夹了一筷子肉放到我碗里,“我不想参加比赛,一浪一费时间。我还是要多花点时间在学一习一上,免得成绩又下滑……”
他一提起这个问题就让我头疼,我看向他的眼睛,他转过头躲开了。
“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我放下筷子以示抗议。
纪凌清愣了一下,然后埋头继续吃菜。他看我很久不说话才跟着放下筷子,蹙着眉说:“你过来。”
我走过去跟他坐到一排,他的表情让我有些紧张。
“如果我说我考试作一弊了,你会不会讨厌我?”
“不会,这有什么要紧的。”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我接下来跟你说的事你一定要保密,而且不能尖一叫。”他摸一着我的头,低声说。
“怎么了,神神秘秘的。”
“我手掌里……长了一只眼睛。”
“什么?”我感觉自己的心脏突然停顿了一下,诧异地看着他,“手掌里长了眼睛?”
纪凌清点点头,他看我面色惨白捏了捏我的脸:“是真的。”紧接着他把左手伸到我的眼前,一圈圈解一开缠在上面的纱布。我看到他的手心里有一块肿起的地方,皮肤的中间有一条缝,就像一个紧闭着的眼睛,只是没有睫一毛一。
“啊——”那只眼睛突然张开了,吓了我一大跳。
“没事没事,嘘——”纪凌清在一旁安慰我。我起身跑去洗手间用冷水冲了一下脸,对着镜子发呆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回到餐桌前。我一直试图说服自己这是在做梦,但再一次看到那只眼睛后我除了接受事实已经没有其他选择。
“你的受伤是假的?”
“嗯。”纪凌清停顿了片刻,像是在想要怎么讲明白。“我在敬老院认识了一个盲爷爷,我们很聊得来。那天我跟他讲了自己的烦恼,就是要提高学一习一成绩的事。他说自己有个办法或许能帮我,他给了我一粒黑色的小球,让我晚上握着它睡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那粒小球不见了,我找遍卧室都没看到。后来我的手心里开始发一痒,没过几天就长出了一只眼睛。”
“你没有再去找他吗?”
“找了,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只讲那东西是一个郁郁不得志的生物学家给他的。大概跟纳米科学和干细胞有关,先是干细胞分解成纳米单位渗透进皮肤,然后重组再生。”
“他是个盲人,为什么不自己用?”我追问道。
“他觉得自己活不长了,没必要一浪一费,而且他本来是不相信的,给我只是想开个玩笑。”纪凌清解释道。
我虽然觉得还有些疑虑,但却说不出具体来。
“它能看见东西?”我指了指他手心里的眼睛。
“嗯。”纪凌清边说话那只眼睛边眨了眨,眼珠子转来转去。
我被看得有些发一毛一,扭过头去。纪凌清将那只眼睛闭上,然后又用纱布将手掌缠起来。
“这次月考我就是用它帮忙作一弊的,没有老师能发现。不管是看周围同学的试卷还是看课桌里的教科书,都不会引起别人注意。”纪凌清解释了他之前的话。
“你准备怎么处置它?”我一揉一了一揉一自己的胸口,“一直保留吗?”
“对啊,至少目前看来它并没有什么坏处,除了不可以沾脏水和不能打篮球。”纪凌清突然笑了笑,“你只是不一习一惯而已。我开始也觉得奇怪,现在我觉得有它挺好的。”
“可是……”
“它毕竟是我的一只眼睛啊,我总不能把自己的眼睛戳瞎吧。”
虽然纪凌清说得很轻松,但我还是不能停止去想这件事。
“一定要保密。”纪凌清提醒我。
“嗯,即使说出来也不会有人信的。”我忍不住揶揄。
这顿饭后来吃得索然无味,纪凌清为了让我接受那只眼睛又说了不少宽慰的话,我却一句都听不进去。
【3】
虽然觉得很不舒服,但纪凌清手心里的眼睛还是显现出了很多作用来。他可以一边坐一姿端正地听老师讲课,一边用手心里的眼睛看课外书。有时候跟很多人在聊天,他还能不低头用手机发短信。有一次我的钢笔掉到了讲台底下,纪凌清没有俯下一身去,只是用手掌放到讲台下就锁定了位置。
当然,这些行动纪凌清都是偷偷进行的,他还是害怕被别人知道而当成怪物。
“有了这只眼睛,我就像随身带了一面镜子。”纪凌清把左手掌朝向自己,很臭美地整理了一下头发。他能很清楚地看到自己的脸。说起这个作用我倒是有点羡慕起他来。
“你可不能随便偷看其他的女生。”我警告纪凌清。因为无法适应他的手心里有只眼睛的事,我经常会担心他跟我在一起的时候用那只眼睛肆意地偷看路过身边的美一女。如果他一边深情款款地看着我一边心猿意马,我一定会想剁了他那只手。但我又确实没办法监督他,只能靠他自觉了。
“接下来的这次月考,我们班的第一名就坐在我左边,考试成绩差不了啦。”纪凌清不再避讳自己考试作一弊的事。我也不是很在乎成绩的真假,只要能唬住他的一妈一一妈一,只要他对我好就行了。
我想起纪凌清对我说,他是跟敬老院的盲爷爷讲起学一习一成绩的事而得到那粒黑色小球的。如果盲爷爷真的有这么神奇的科研产品,用来考试作一弊未免大材小用了。我觉得还是有些蹊跷,但却又不好再追问纪凌清,所以我决定找时间去拜访他口中的那位盲爷爷。
城西头的敬老院我曾跟纪凌清来过一次,也因此认识了院里的工作人员金阿姨。我向她打听纪凌清跟哪位盲爷爷谈得来。金阿姨很快就明白了我要找谁:“你是说雷大爷吧,我带你去找他。”
我走进雷大爷所在的小屋,他正躺在靠近窗口的帆布椅上晒太一陽一。和煦的一陽一光洒在他的脸上,他的神情安静而平和。我简单作了自我介绍,雷大爷扭过头来面向我,右臂缓缓弯起用手指捏一弄着耳一垂。我想这大概是他的小癖好,初中时我有位同学也很喜欢捏自己的耳一垂。
金阿姨离开后我决定开门见山:“上次你给纪凌清的那种黑色小球还有吗,我也想试试呢。”
“只有一颗。”雷大爷摇了摇头,“你看过他手心里的眼睛了吗?是不是跟脸上的没两样?”
“嗯。”
“可惜我看不见这么神奇的事。”雷大爷有些哀伤。
“这真是一位生物学家送给你的吗?为什么你不自己试试呢?”我用同样的问题直接问当事人。
“生物学家?也许吧。其实我并不了解他,只是因为工作关系曾经帮助过他。后来他得知我的眼睛瞎了特地给我送来了那粒东西。我不愿意用的原因跟他的身份有关系,他是苗疆人的后裔。苗疆的蛊术小姑一娘一你大概听说过吧,科学界的人因为他的出身而认为他的研究并不属于科学,都是歪门邪道。我曾是科研工作人员,我也不愿意相信他所说的事。”雷大爷继续捏一弄着耳一垂,叹息道,“现在看来他的研究是真的,或许他真的掌握了未来的生物医学技术。”
“那你为什么给纪凌清去试?”
“我是跟他开玩笑呢,想给他心理暗示,觉得自己拥有了神力能够取得好成绩。”雷大爷的脸上突然洋溢起笑意,“纪凌清是个很一陽一光的小伙,我想即使有什么蛊术也伤害不了他。你真是找了个不错的男朋友啊。”
“他哪有什么好?”我故意贬损他。
“小伙子非常细心,很会照顾人。我们敬老院大部分都是南方人,能吃辣,但他知道我喜欢清淡,所以每次都会特别为我准备饭菜。他还很有耐心,每次都可以跟我们聊很久而不厌烦。他对别人的好都是真心的……”雷大爷说起纪凌清的好来滔一滔一不一绝,像是我要哪天抛弃他了绝对是人生最大的损失。
雷大爷说到纪凌清经常在他面前夸我的时候,我的耳根突然红了起来。
纪凌清确实挺好的,这个我不得不承认。
离开敬老院后我的心情开朗了不少,虽然雷大爷的话并没有完全消除我的担心。
【4】
在学校的校庆晚会上,纪凌清表演了一个魔术轰动全场。他把一副普通的扑克牌放到暗箱里,随机找观众说出一张牌。纪凌清通过手中的荧光棒扫描暗箱,他美其名曰是心灵感应探测器。与此同时纪凌清把手伸进暗箱,双目前视,很顺利地找出了观众说的那张牌。接着他又表演了另外一个魔术,让观众将自己的私人物品避开他放进暗箱,他都一一猜出了是什么东西。
“你想暴露自己吗?”晚会结束后,纪凌清送我回家,我问他。
“不会的。”纪凌清给我看他的手掌。他已经没有缠纱布了,闭上手心里那只眼睛后并没有很明显的异常,粗看上去像是一条错乱的掌纹。
“还是低调一些好。”
“我听说你去找了雷大爷?”纪凌清小声道,“你不相信我吗?”
“只是觉得不踏实,没有不相信你。”
“那为什么不叫我一起去?”纪凌清有些生气了,“总感觉你在背后调查我。”
“你一爱一咋想咋想。”我突突地往前走。
不一会儿纪凌清就追了上来,他去拉我的手被我甩开了,他又去拉。“别生气了,是我不对,我不该用那样的语气对你说话。”我鼓着嘴看他,纪凌清立刻摆出可怜兮兮的模样,逗得我笑了起来。
“放开我的手……”
“还生气啊?”
“我要抓住你的左手,我怕它到处看漂亮小姑一娘一。”
“好,都听你的。”
与纪凌清在小区门口分开后我的心里突然忐忑不安。纪凌清对我太好了,我很怕失去他。躺在一床一上关了灯,我借着窗外的光线看着幽暗的天花板,总感觉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让我浑身不自在。我用被子把头盖起来,又感觉被窝里有一双眼睛,幽蓝而且杀气重重。好容易睡着之后我再次做了噩梦。
深夜里我和纪凌清一起回家。那晚的雾气很重,我们手牵着手。走着走着我感觉纪凌清的手变冷了,我转过头去发现纪凌清不见了,而我手里握着的仅仅是一只手掌。我吓坏了,却甩不掉它,它一直牢牢地抓着我。我大喊纪凌清的名字,在大雾中奔跑,但是没有人回应我。
“上课别走神。”任课老师拍了拍我的桌子,提醒道。
我尴尬地笑了笑,不再想昨晚的噩梦。课间休息的时候我到纪凌清的教室去找他。他坐在座位上,背对着我,和薛琴有说有笑。薛琴往我这边看了一眼,她肯定看到我了,只是她不说,和纪凌清说得更起劲了。我转身离开,真是气得人心乱。
上课没几分钟纪凌清的短信就来了。
——怎么不叫我就走了?
——不想打扰你泡妞。
——薛琴只是在给我的新魔术出主意而已,你别误会。
——那么喜欢卖弄你怎么不去马戏一团一?
——你越来越无理取闹了,跟同学聊天都不行吗?
——我就这样。
如此几个来回我的心情更糟了。他一直都知道我跟薛琴不对路却不避嫌,我决定跟他冷战几天。
【5】
周五金阿姨打电话给我,说把上次不小心落在敬老院的手套还给我。她经过我们学校附近,叫我到校门口拿。
“雷大爷的病情严重了,我去他家里帮他取点东西。”金阿姨将手套递给我,另一只手上拿着一串钥匙。
“他家人呢?”
“在外地,这几天应该会过来。”金阿姨看了看我,“你有时间可以去看看他。”
“嗯,一定去。”
金阿姨正要转身,我叫住了她:“我想跟你一起去雷大爷家。上次听他讲了很多传奇故事,正好想去参观一下他的住处,可以吗?”
“好啊。”
雷大爷所住的小区有点老,进进出出也都是些上了年纪的人。金阿姨把门打开,我跟在后面进了屋。空气中有一股熏香的味道,像是进了寺庙一般。我环顾四周却没有看到关二爷或者观音菩萨之类的供像。屋内的摆设并没有什么特别,卧室里有个大书架,大部分都是文学作品,靠右侧有一部分科普类的书。
金阿姨自顾自地收拾东西。我看到书桌上摆着一副老花镜,问道:“雷大爷是瞎了以后才去敬老院的吗?”
“不是,是住进来后眼睛出问题的。他刚进敬老院时还和大家下象棋,练书法,不亦乐乎呢。”金阿姨笑着说,“他还送过一幅书法作品给我。”
“那他现在一定很孤单。”我怜悯道。
我一个人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突然发现件很奇怪的事。这屋子似乎在雷大爷离开时重新粉刷过一遍,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我走到卧室的墙角,那里有一块裂开的白漆。我用指甲抠开来,露出了一小块原来的旧墙面。上面写了几个字符,笔画很多,也不是很清晰,我认不出来是什么。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啊。”金阿姨在翻一抽一屉,我看到她抱出来一摞黄色的长方形纸条,很粗糙的手感。“估计是练字用的。”金阿姨自言自语道。
离开雷大爷家,金阿姨回敬老院,我则直接坐车回家。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多,大概是因为周五下班时的关系,很多人出来逛街。我回想起雷大爷给我讲的故事,总觉得他对我撒谎了。金阿姨下午搬出来的那些黄纸很像是电一影里茅山道士用的东西,那些墙壁上的字符是不是写在上面用的我不敢确定,只是觉得很蹊跷。如果真的有一位苗疆后裔,他跟雷大爷的关系肯定不一般,又或者雷大爷就是苗疆后裔。
这个想法让我全身冒起了鸡皮疙瘩。不过转念一想,雷大爷慈眉善目,即使真的有什么蛊术,他都只是想帮纪凌清而已,并不会害他。
何况,这些都是我的猜想。
车窗外灯火通明,我看到了远处两个熟悉的身影,纪凌清和薛琴。他们俩走得很近,纪凌清不时手舞足蹈说着什么,逗得薛琴大笑起来。我气得肺都快要炸开了,只是我不愿像个泼妇一样下车追上他们问个清楚。
冷战的这几天纪凌清每天都发短信过来道歉,但总会因为我的冷言冷语不欢而散。我感觉他对我越来越没有耐心了。回到家我辗转反侧无法平静,想给纪凌清打电话却又不愿主动示好。晚上十点多的时候纪凌清发短信过来问我今天过得怎么样?我回复他说傍晚的时候我看到他了,和一个女生。纪凌清马上打电话过来,我按掉后,他又接着打。在第四次的时候我终于按了接听键。
“我知道你不想听我解释。”纪凌清说。
“我想听啊。”
纪凌清措手不及,闷声道:“……薛琴一妈一一妈一的单位有个一抽一奖活动,她叫我去帮忙看能不能一抽一到点好奖品。你知道的,我的手心里有个眼睛,或许能起点作用。”
“薛琴也知道了你的秘密?”
“应该吧。”
“你们的关系可真不一般啊。”我冷笑道。
“不是你想的那样,是有一次不小心被她发现了。”
“如果你不显摆怎么会被发现?你就是想博得她的欢心。”我恨恨道。
“我知道我说再多也没用。不管你信不信,我和薛琴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我是真的喜欢你。”
“那你等着我说服自己相信你的鬼话吧。”我挂断了电话。
将头蒙在被子里哭了一场,又回想了和纪凌清在一起的快乐,我不知道自己最近到底是怎么了。纪凌清只是手心里长了只眼睛,我倒是像全身都长了眼睛,总在到处发现别人的不是,放大那些过错。我不原谅纪凌清只是在折磨自己而已。
【6】
趁着天气晴好我再一次去了敬老院,上次听金阿姨的意思雷大爷怕是活不长了,我怕去晚了会留下遗憾。
雷大爷的女儿和外孙女都在敬老院照顾他。我在屋里坐了一会儿,雷大爷躺在一床一上休息,面色安详。
“他的头脑已经不是很清醒了。”雷大爷的女儿提醒我,“如果他知道你来看他,应该会很高兴的吧。谢谢你和你的男朋友照顾他。”
雷大爷的外孙女叫婷婷,跟我年龄差不多。伺候完雷大爷吃东西,我们俩走到院子里去闲聊。
“你外公信佛教吗?”我问她。
“不清楚呢。因为没有跟他生活在一起,所以不是很了解。我外婆死得早,他一直是独居。本来前阵子病了,一妈一一妈一说要搬过来照顾他。他不同意,自作主张来了这家敬老院。”婷婷停顿了片刻,又接着说,“我们感情不深,可因为有血缘关系,还是割舍不下的。每次去外公家,他都对我很好。”
“我上次陪金阿姨也去过一次你外公的家里,墙壁上那些字符,你认识吗?”
“没注意,有吗?”婷婷摇摇头,“他喜欢练书法,可能是什么草书吧。”
我点点头。或许是我太多心了,又或许是雷大爷最后一次见婷婷之后才写的那些字吧。
“聊什么呢?”雷大爷的女儿走了过来。
“说外公的事。”婷婷回答道。
“阿姨,雷大爷给我讲过很多他的故事。其中有一个是关于手心里长眼睛的事,听得不是很明白,你给我讲讲呗。”我撒了个谎。
雷阿姨偏着头,一脸疑惑,想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怎么没听说过。”
“那可能是我听错了。”我抱歉道。
“哦……好像有点印象。”雷阿姨补充道,“小时候记得听我一妈一说起过,好像是我爸的手心里长眼睛吧,那个时候有看到手上绑着绷带。我想大概是说笑的,手心里怎么会长眼睛呢。”
“你不相信?”
“当然啊,我从来没见过他手心里有什么眼睛。”雷阿姨仰起头像是在回忆,“不过那次他手掌受伤好了之后一性一格变了不少。以前没少打骂我,那之后对我和一妈一一妈一都很好。这样说起来,好像生活一习一惯也改变了些,只不过因为时间太久,记不清楚他变了些什么。我觉得他是一个好父亲,只可惜,他要走了。”
我看到雷阿姨的眼睛都红了,没敢再继续说下去。
如果真如她所说,雷大爷说不定手心里也长过眼睛,而且后来消失了。手心里长眼睛会改变一个人的一性一格,纪凌清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才对我不好的呢,而那并不是他的本意。
“以前我太任一性一了,我们和好吧。”我给纪凌清发了个短信。
他马上兴高采烈地给我打电话,约我去西餐厅吃饭。我们坐在靠角落的位置,他在一旁不停地对我说甜言蜜语。吃完牛排后纪凌清趴在桌上休息,听他说自己又开始熬夜看书了。我将他的左手摊开在桌上,纪凌清把那只眼睛闭上养神。细想起来,一切的变故好像都是从这只眼睛开始的,如果它不存在的话就好了。我手里拿着叉子,脑海里总是闪回着自己用叉子戳瞎那只眼睛的画面,鲜血四溅。
手抖得越来越厉害,我都快管不住自己的冲动了。这时我看到那只眼睛的眼角滑一出了一滴泪水,我的心这才平静下来。
“你怎么哭了?”我摇着纪凌清。
“雷爷爷估计活不了几天了。”他说。
“前两天我去看过他,他很安详。去往另一个世界并不是坏事情。”我安慰他道。纪凌清抬起头,他的眼睛里有泪水滚一动。他一直都是个善良的孩子。
【7】
我想了很久也没明白一件事,雷大爷如果三十岁的时候手心里长过眼睛,那只眼睛是怎么消失的呢?会不会是自己把它剜出来的。纪凌清很在乎那只眼睛,他肯定不会这么做。我在心里盘算着要怎么偷偷地剜掉那只眼睛。
“我的手心里没有眼睛了。”纪凌清找到我,向我展示了他的左手。
“什么?”我吃了一惊。我的计划还没实施眼睛怎么会平白无故地消失呢。纪凌清的手心里确实没有了眼睛,我抓起他的右手,也没有。
“在这儿。”纪凌清挽起袖子,我看到他的手臂有一只眼睛。“今天早上醒来就成这样了。”
“它会移动?”我诧异道。
“大概是的。”纪凌清也搞不懂。
接下来两三天,纪凌清都会向我展示他的那只眼睛,每天早上醒来它都会移动到新的位置,从小手臂到胳膊,然后是脖子。幸亏纪凌清穿的高领一毛一衣,没有人看到那只眼睛。
“我怀疑它在找眼眶,恐怕用不了两天就会移到眼眶了,和我的眼睛重合。”纪凌清猜测道。
“但愿如此。”
第二天纪凌清没有来上学,他发短信告诉我眼睛已经移到了脸上,不能见人了。我想象他脸上有三只眼睛的画面,胃里一阵恶寒。
“我又要变回正常人了。”纪凌清在电话里笑道。他对于这只眼睛与其说在乎,不如说是随遇而安。我就是做不到他这一点,整天担惊受怕的。
如果纪凌清猜得没错,眼睛回到眼眶和原来的眼睛重合,那一切就过去了,所有事物都会回到原始轨道上去。虽说不是梦,但却真的像梦一样。我在心里祈祷一切平安顺利。
【8】
雷大爷去世了。我和纪凌清一起去参加他的葬礼。金阿姨抚一摸一着我的头,她说雷大爷死之前清醒了几个小时,他女儿跟他说了你去看过他的事。雷大爷说他还会和你见面的。我点点头说,他会去天堂。
纪凌清的那只眼睛已经彻底消失了,他完全正常了。在回市区的公一交一上,纪凌清一直看向窗外。
“别伤心了。”我安慰道。
“嗯。”纪凌清突然笑了笑。车到站的时候纪凌清先下车,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我想,我们还是分手吧。”
我整个人都愣住了,什么都来不及问,纪凌清已经走远了。
我就这样被他甩掉了。开始我还以为是玩笑话,后来才意识到是真的,纪凌清再也没有联系我。我发短信给他他也不回我。那个说真心喜欢我的人,那个包容我任一性一的人就这样用一句话和我划清了界限。我这才发现我有多离不开他。我顾不得颜面,决定当面找他问清楚。
“既然你这么执著,那我请你吃饭吧。粤式餐厅怎么样?”
“都可以。”和我分手之后,他的口味都变了。人真是善变的动物,我的心底凉凉的。
菜很快就上齐了,我一点胃口都没有。纪凌清自顾自吃了一会儿,这才看向我。
“为什么要分手?”我鼓起勇气问道。
“我给你讲点苗疆蛊术的事吧。”纪凌清抱起了胳膊。“苗疆有一种蛊术,把魂魄割裂一半存放在眼睛里,然后将眼睛寄宿到别人的身一体里生活,眼睛观察宿主的生活并且熟悉他认识的人,直到有一天那只眼睛跑到宿主的眼眶里,召唤另一半出窍的魂魄,完全占据宿主的身一体。这种蛊术可以令施蛊者长生不老。”
“什么长生不老?”我听不太明白了。
“就像我这样。”
我记起雷大爷死的那天,那只眼睛刚好移到了纪凌清的眼眶里。一半魂魄召唤另一半魂魄,我突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身一体止不住地颤一抖。
他不是纪凌清了,他是雷大爷。雷大爷通过一只眼睛夺取了纪凌清的身一体。这蛊术用眼睛做前锋就是为了熟悉宿主的生活环境,占据宿主身一体后可以天衣无缝地继续活下去。
不,我惊恐地意识到,他也不是雷大爷,这已经不知道是他的第几个身一体了。
“我说过,我们会再见面的。”他笑着站起身,手臂不自觉地弯起来捏一弄自己的耳一垂。他的笑容和雷大爷的脸在我脑海里重合了起来,我终于忍不住蹲在地上干呕,寒意布满了全身……
“现在,你还愿意跟我一交一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