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苑迢迢入草莱,百年怀古一登台。天留李杜诗篇在,地历金元战阵来。流水浸城隋柳尽,行宫为寺汴花开。白头吟望黄鹂暮,瓠子歌残无限哀。
【赏析】
吹台,在河南省开封市(古汴京)东南禹王台公园内,相传为春秋时音乐家师旷吹乐之台。汉文帝少子梁孝王刘武徙封于此,增筑此台,孝王常案歌吹于此,亦曰吹台。明代已经荒芜,刘醇《吹台春游序》说:“惟(开封)城东南仅三里有荒台,故基巍然独存,挺出风烟之外,高广数丈,可登可眺,即古之吹台也。台西有寺,民庐相接,竹木萧然,风景可爱。”(载《古今图书集成》职方典卷三八六)李梦阳晚年在开封登临此台,写了这首诗,抒发怀古伤今的悲怆情怀,读来感人至深。
首联两句倒装,先写出登台时所见到的一片荒凉景象。第二句中“百年”,指人的一生,此指暮年。全句是化用杜甫《登高》诗中“百年多病独登台”句意,其中暗含着自己年老体衰、心情伤感的意思,一开始就使诗歌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阴影。作者为了追怀往古而登上吹台,放眼望去,但见荒废的宫苑与丰茂的杂草远远地连成一片,无边无际。过去,吹台一带,梁孝王曾筑东苑三百余里,大治宫室,为复道,吹台附近还有著名的兔园。可是,那盛极一时的宫苑如今安在?只剩下了断壁颓垣,到处长满了萋萋春草。诗中不说荒草长入废苑中,而是说“废苑迢迢入草莱”,远远望去,好像那依稀可辨的废苑遗址,正在没入荒草丛中。这样写,不仅突出了连天而起的满眼荒草,长势是那样茂盛,简直快要掩没了宫苑,而且有力地显现了旧苑的衰微,它似乎还在不断损毁,渐渐往荒草中隐没,直到无影无踪。两句联系起来看,那种今昔盛衰之感,溢于言外,作者登台而望,怎不引起对往昔的追想和满腹的惆怅呢!
中间两联,紧承首联,集中写第二句中的“怀古”,把“怀古”的内容具体化。颔联:“天留李杜诗篇在,地历金元战阵来。”先追怀往事。唐玄宗天宝三载(744)秋天,最著名的诗人李白、杜甫(还有高适)同游汴州(开封)、宋州(商丘),醉后登上吹台,慷慨怀古。李白写下了著名的《梁园吟》:“我浮黄河去京阙,挂席欲进波连山。天长水阔厌远涉,访古始及平台间。平台为客忧思多,对酒遂作梁园歌。”杜甫后来也写出《遣怀》和《昔游》诗:“昔我游宋中,惟梁孝王都”,“邑中九万家,高栋照通衢。舟车半天下,主客多欢娱”,“气酣登吹台,怀古视平芜。芒砀云一去,雁鹜空相呼”。这也许是冥冥之中的上苍有意安排的吧,“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韩愈诗),吹台吸引了诗人的登临,而诗人又给吹台留下了永远值得纪念的诗篇。可是,到了金元易代之际,这里却又成了兵慌马乱的战场。金天兴元年(1232)三月和七月,蒙古军两度围攻金人首都汴京,双方展开了殊死决战,城内“百姓食尽,无以自生,米升直银二两,贫民往往食人殍,死者相望,官日载数车出城,一夕皆剐食其肉净尽。”(《归潜志》)天兴二年 (1233)四月,汴京陷落,元人灭金。这里曾经发生过多少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啊!颈联“流水浸城隋柳尽,行宫为寺汴花开。”作者又变换写法,把对往事的追怀与眼前的情景结合起来写。在隋代,荒淫的炀帝杨广为了游乐在这里开河凿渠,修建华丽的行宫,并于汴渠之堤遍植杨柳,最终弄得民怨沸腾,国亡宫废。如今,流水浸蚀着残破的古城,隋堤之柳已经消失殆尽,而行宫也已变为寺庙,在一片荒凉冷落中,开着寂寞的花。两相对比,昔盛今衰到这般地步,直叫人触目生愁,感慨系之。这两联,前一联紧承首联,纯然“怀古”,而后一联却又在“怀古”中兼写目前景象,在笔墨上显得既有变化,又为自然地过渡到尾联作了准备。
尾联“白头吟望黄鹂暮,瓠子歌残无限哀。”从怀古逐渐归结到眼前现实,表现出对民生疾苦的深切系念。“白头”句是借用杜甫《秋兴》中“彩笔昔曾干气象,白头吟望苦低垂”诗句,来表现自己的伤感之情。苍颜白发的诗人一直低吟遥望到天色向晚,虽然在这美好的春天听见了黄莺婉转的歌唱,也仍然破不开愁城,心中充塞着苦闷。特别是想到瓠(音hu)子口河水泛滥不止,更令人无限哀愁。瓠子,古地名,又称瓠子口,在今河南省濮阳县南。据《史记·河渠书》载,汉武帝时,瓠子口黄河决口,淹死了不少人,帝派人筑塞,并亲临察看,作了《瓠子之歌》二首。到明朝时,黄河在开封、瓠子口一带仍时常泛滥,弘治二年(1489)又决口入淮,给人民造成了极大灾难。诗中说“瓠子歌残”,“残”字表明《瓠子之歌》已经少有人唱了,言外之意是明代当今皇上已经不再像汉武帝那样亲自过问过水利,保护人民的生命安全。诗中深藏着对当政者耽于享乐,不管国计民生的强烈不满,然而作者自觉位卑职小,又到了衰朽残年,自己也无能为力,只有无限的悲哀了。
诗歌从怀古开始,到伤今结束。中间围绕吹台及其附近的情况,写了不少的重大历史事件和人物,但决无堆砌和拉杂之感。并且,历史事件和人物,又与眼前的景色、当今的时政相结合,古今交融,写来十分自然。在诗歌的字里行间,深深地包蕴着作者强烈的怀古伤今之意,全诗低回曲折而又激情奔涌,显示出作者沉郁豪健的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