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将画竹论难易,刚道繁难简更难。君看萧萧只数叶,满堂风雨不胜寒。
【赏析】
柯敬仲名九思,号丹丘生,元代台州(今浙江临海)人,著名书画家,擅长山水、人物、花卉,而以墨竹尤为佳妙,著有《竹谱》。这首诗系题其人所画墨竹小品,也可当一篇画论读。
初学画竹者画几笔,似乎不怎样难,难在不能多,多则不免手乱,所谓“节节而为之,叶叶而累之,岂复有竹乎?”(苏轼)。“繁难”和“简易”这两个词儿,就是以表明人们对繁简之难易的习惯认识。殊不知这种看法有它的片面性,不尽合辩证法。因为画到一定阶段,就会发现,繁易藏拙,简难讨好,这里难易二字就颠倒了个儿。后来的郑板桥才有“冗繁削尽留清瘦,画到生时是熟时”的自诩。由简易繁难,到繁易简难,大约是画竹者螺旋式上升的过程。个中甘味,非老于此道者莫辨,而李东阳此诗可谓探得个中三昧了。
“莫将画竹论难易”,开口就劝人不要轻率谈论画竹难易这回事,因为其中道理深沉,不像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作者是针对识见肤浅者而言的,也是针对他自己过去的认识而言的,所以此句的“莫将”,也有心商口度的意味。“刚道繁难简更难”,这句中有两个分句,一个“刚道繁难”即硬要说繁难(“刚”是程度副词,非时间副词),因为“繁难”是简单的道理,所以才一口咬定,实是“知其一,不知其二”。二是“简更难”,尽翻前四字之案,“简更难”是不合于习惯看法的,但它包含更深刻的道理。所以第二句中有一个波澜跌宕,令人耳目一新。
前二句皆议论,如果接下去再议论,作为诗歌来说不免空洞抽象之弊。诗人恰到好处,将目光投到画面上来,给第二句的说理以形象的论证: “君看萧萧只数叶,满堂风雨不胜寒。”你看柯先生这幅墨竹,不就只有几笔吗,可说是简到不能再简了,但那“满堂风雨不胜寒”的效果,是随便能够达到的吗?如果说易,请君试试看,你那几笔恐怕不能呼风唤雨吧!这里的说理因具体生动的例证而变得十分有力。
“君看萧萧只数叶,满堂风雨不胜寒。”起码由视觉沟通了两重的通感:一是作用于听觉,一幅画居然能产生满堂风雨的感觉。这是耳朵发生错觉,可见画的简而妙;二是作用于肤觉,一幅画居然又产生了降温的感觉,这是生理上另一错觉,再见画的简而妙。从炼句上看,通常形容“只数叶”,用“寥寥”,也合律。而诗人却用了“萧萧”,这就不但绘形,而且绘声。这是风吹竹叶、雨打竹叶之声,于是三、四两句就浑然一体了。如换着“寥寥”,也能过得去,但过得去并不就佳妙。从语气上看,用了“君看”二字,与首句“莫将”云云,皆属第二人称的写法,像是谈心对话。这就使读者如直接看到作者站在面前大发高言谠论,感觉亲切,只好点头称是,表示佩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