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官这辈子与狐有缘。
有例为证,三个月前街坊邻里亲见的──那天几个地痞流一氓眼红杜官酒坊的生意好,跑来打秋风,眼见就要大打出手,一个美貌的年轻女子不知从哪里冒出来,锦帕一拂,便将那拨人变成了几只汪汪叫的哈巴狗。
少女牵了狗就走,临出门瞟了杜官一眼,道是:“一奴一家还会再来。”跟着一笑便不见了踪影。
那妖媚劲儿,引得众人都说必是山间的狐狸所化──镇子紧一靠着北邙山,自古便流传着不少关于狐一精一的传说和禁忌。
而再往远里说,杜官还记得七岁那年,唯一的兄长因求学而远行,恐他依依不舍故夜半动身,他早起后得知,便从寄养的姑姑家跑出来,一心要送兄长一程。
奈何早春雾重,他半道迷路,竟不知不觉走进了山中。
又冷又乏之际,却闻上方一声轻笑,抬头只见一少女端坐树杈,头生尖耳,发挽金铃,还有一条粗一大的一毛一尾白衣下探出来。
分明就是老辈人所说的狐一精一模样。
他惊得都忘了害怕,而少女提起酒瓮斟了一盏酒,笑着问他:“冷吗?可要喝酒暖暖身一子?”
他鬼使神差地点了头,看着酒盏落在手中,一口饮下琼浆,呛得他连连咳嗽,跟着脑袋也昏沉起来,失去意识前他只记得少女说:“饮了我狐家的酒,便是我狐家的人了,今日我救你,来日不可相负。”
不可相负,这是狐一精一对他的期待。
可今日他要令她失望了。
杜官叹了口气,取出坊中最好的酒,斟了满满一盏,捧着走进了后院。
院中,地上庞大的法阵是法术一精一深的道士所画,此刻美貌的狐一精一正被禁锢其中。
见他来了,少女厉声道:“你这负心人,竟串通那道士害我!我、我……”
她忽然就说不下去,清泪夺目而出。他知道她要说什么,无非是她不会害他,她是真心喜欢他──这些他都知道,多年来偶尔瞥见的倩影,每每危机时的护持,他都知道,只是装糊涂,盼她早日腻了这窥一探凡人的游戏,莫越陷越深。
所以她的话他不想听。
将符灰烬调进酒中,他走进法阵,在狐一精一面前小心翼翼地放下酒盏:“当年你不过是予了我一盏酒,今日你饮了此酒我便放你离去,还你一盏酒一条命,从此两清。”
然后他默然看着她,直到她含泪将酒饮尽。
白狐远去,道士在他身后说,你做得对。
之后杜官多年客居远地,直到接到家乡来书,说他那做道士的兄长终于仙去了,他才返回料理后事。
北邙山脚下,他看着死者入土为安,不觉想起当日兄长的教诲。
人妖殊途,你的一世不过其之一瞬,不堪匹配。
那是对的──是夜,他看着镜中自己苍老的倒影如是想。
听说当年他走后没多久,北邙山便下了一次太一陽一雨,是狐家嫁女之兆。
她,应该得到了相配的姻缘吧?
这夜,他又斟了一盏自家酿的最好的酒,许是酒香远播,风声送来呦呦狐鸣,他便去关了窗。
一回头,桌上的酒盏已空了。
这就是人妖殊途。
他和她,今生纵使一交一会,也该只得一杯水酒的机缘。